徐明举着火光,继续往深处走去,正当他沉浸在这片无声的哀嚎中时,前方窖壁上一段相对工整、却刻得极深的文字,猛地抓住了他的视线。
这似乎是用某种利器尖端,耗尽最后气力刻下的。字迹不像其他那样狂乱,反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回光返照般的清醒与沉重:
“阿雅……我的木雅……对不起……我们的孩子……”
(开头是几个模糊的、似乎是名字的刻痕,已被后来的划痕部分破坏)
“这片暖谷……是我们用你族人的血染红的……我睁眼看着……看着他们倒下……我也是举着火把的恶魔之一……”
“我贪恋这温泉……贪恋活命……我告诉自己是为了你和孩子能活下去……可我骗不了自己……我每夜都能听到死者的哭嚎……”
“我护住了你……却没能护住你的心……你眼里的光灭了……比这窖底还冷……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我自己……”
“什么狗屁净化!什么狗屁祖灵!都是岩翁那老鬼编出来骗人的鬼话!这窖底……才是我们这群侵占者、刽子手……真正的归宿!”
“我不甘心啊……木雅……我多想带你和孩子离开这鬼地方……回我们真正的家……”
“后来的人……若你能看到……记住……这温泉谷的温暖……下面是灰岩部落千人的尸骨……我们……都是鸠占鹊巢的鬼……”
文字到此,戛然而止。最后几个字显得异常急促和无力,仿佛刻写者已油尽灯枯。
徐明僵立在原地,手中的火光摇曳不定,映照着他瞬间苍白的脸。
这段忏悔,像一把冰冷的钥匙,“咔哒”一声,捅开了所有谜团的锁芯。
灰岩部落,并非岩翁所描述的凶残侵略者,他们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而现在的温泉谷部落,包括岩翁这些长老,他们的先祖,是一群背信弃义、通过血腥屠杀夺取了这片绿洲的侵略者!
所谓的“净化”,根本不是什么神圣的仪式,而是一套用来清除内部负担(失去劳动能力者)、并掩盖历史真相的残忍机制。那些被带入“净泉”的人,最终都来到了这个暗无天日的深窖,在绝望中慢慢死去。
岩翁和长老们,不仅占据了别人的家园,还用一套精心编织的谎言,将这段血腥的历史包装成“传统”和“祖训”,让后来的子孙在无知中继续维系着这建立在尸骨之上的“安宁”。而那个写下忏悔的人,很可能就是当年参与屠杀、却因爱上原住民女子而内心备受煎熬的早期成员之一。
温暖如春的温泉谷,在徐明眼中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华丽的坟墓。空气中弥漫的硫磺味,此刻闻起来更像是血腥和腐朽的气息。
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这个真相太沉重,也太危险。一旦被岩翁等人发现他知道了一切,下一个被“净化”的,必定是他。
他迅速收起火把,抓住藤蔓绳,开始奋力向上攀爬。
就在徐明准备沿绳攀回上方,离开这布满绝望刻痕的深窖时,一阵极其微弱的、仿佛枯叶摩擦的唏索声从窖穴最阴暗的角落传来。声音很轻,但在绝对的死寂中,却清晰得令人心悸。
徐明瞬间僵住,全身的肌肉绷紧。他下意识地握紧了骨匕,心脏狂跳。
“还有活物?难道是之前被‘净化’的人,还有没断气的?”
这个念头让他既惊骇又升起一丝荒谬的希望。他屏住呼吸,将手中即将熄灭的松脂火把朝声音来源的方向缓缓探去。
火光摇曳,照亮了角落里一堆厚厚的、早已枯干发黑的苔藓和断枝。那唏索声再次响起,正是从这堆废弃物下面传出。徐明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尖端挑开层层覆盖物。
随着覆盖物被拨开,一具盘膝端坐的干尸逐渐显露出来。这具干尸与他之前见过的任何骸骨都不同,它的皮肤紧紧包裹着骨架,呈深褐色,仿佛被风干了千年,但却没有完全腐朽,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完整姿态。最令人震惊的是,干尸身上穿着一套式样极其古老、早已褪色破损但依稀能辨出不俗纹路的衣物,绝非温泉谷或他见过的任何部落的制式。而干尸的头顶,竟戴着一顶用某种黑色鸟类羽毛和暗淡宝石镶嵌成的冠饰,尽管蒙尘,却依然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显然是只有地位极高的族长或祭司才能佩戴的礼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