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寒冰，砸在小院凝重的空气里。天亮后的身份核验，对他们而言无异于末日审判。石鱼仍在昏迷，参汤和金疮药勉强吊住了他一丝气息，但远未脱离危险。阿阮和江疏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必须在天亮前离开贡院，否则必死无疑。
“礼部大员巡视……”阿阮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这或许是我们的机会。”
“机会？”江疏影不解。
“对。”阿阮压低声音，“大员巡视，仪仗、随从众多，人员混杂，是混出去的最好时机。而且，贺平的人马围在外面，必然不敢冲撞朝廷大员的仪仗，这会是我们唯一的屏障。”
道理没错，但如何混入礼部大员的随行队伍？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老何在一旁开口道：“我知道一条路，或许可以通到贡院靠近仪仗必经之路的北侧围墙。那边有个堆放废弃考棚材料的院子，平时很少有人去。但即便到了围墙边，如何出去，出去后又如何接近仪仗，仍是难题。”
“先到围墙边再说。”阿阮当机立断，“总比坐以待毙强。青哥儿，你留在这里照看石大叔，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老何，带路。”
青哥儿紧张地点点头，紧紧攥住了衣角。老何则深吸一口气，示意阿阮和江疏影跟上。
三人悄无声息地溜出杂役小院，融入贡院深邃的黑暗之中。老何果然对贡院极为熟悉，他带着两女避开主要的巡查路线，专挑屋檐下、假山后、荒草丛生的偏僻小径穿行。夜风穿过古老的建筑，发出呜咽般的声音，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
沿途经过一排排号舍，里面灯火通明，隐约可见学子们伏案疾书的剪影。这片承载着无数人梦想的庄严之地，此刻却成了他们亡命奔逃的迷宫。江疏影怀揣着那个藏着假钥匙的铁盒，感觉每一步都重若千钧。
七拐八绕，足足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一个破败的月亮门，门内果然是个堆满朽木、破砖的废弃院子，空气中弥漫着霉烂的气味。院子尽头，就是贡院高大的北围墙。
“就是这里了。”老何低声道，“墙外应该就是通往钟山方向的官道，礼部仪仗很可能从那边过来。”
围墙高约两丈，光滑陡峭，没有工具根本不可能攀爬。而且即便翻过去，如何精准地“偶遇”仪仗队？
就在三人望着高墙一筹莫展之际，一阵极其轻微、却富有节奏的叩击声，从墙外隐约传来！叩击声很奇特，三长两短，重复了三次。
阿阮浑身一震，侧耳细听，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她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骨笛，放在唇边，同样以三长两短的节奏，轻轻吹了几下。声音微弱，几乎被风声掩盖。
墙外的叩击声戛然而止。片刻后，一条带着钩爪的绳索，“嗖”地一声从墙外抛了进来，精准地钩住了墙头！
“是自己人！”阿阮低呼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惊喜和如释重负，“快上！”
墙外有人接应！这突如其来的转机让江疏影又惊又喜，但也充满疑虑。是谁？可靠吗？但眼下已无暇多想，这是唯一的生路。
老何率先抓住绳索，敏捷地攀上墙头，观察了一下墙外情况，然后向下打了个安全的手势。阿阮示意江疏影先上。江疏影咬咬牙，将铁盒在怀里塞好，抓住冰冷的绳索，手脚并用，奋力向上爬。她肩伤未愈，爬得十分吃力，好不容易才翻过墙头，在老何的帮助下跳到墙外。
墙外是一片稀疏的树林，月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几个穿着夜行衣、蒙着面的人影迅速围了上来，为首一人身形高大，对着刚刚落地的阿阮低声道：“阮姑娘，收到你的‘竹报平安’信号，我们就知道你们出事了。这位是？”
他的目光落在江疏影身上，带着审视。
“她是朋友，可信。”阿阮简短的介绍，然后急切地问，“外面情况如何？贺平的人呢？”
“贡院被围了，但主要兵力集中在正门和侧门。我们是从钟山小路绕过来的。礼部侍郎的仪仗再过半个时辰就会经过前面官道。”高大男子语速很快，“我们必须立刻赶到预设地点，混入仪仗的尾随队伍。”
“预设地点？”江疏影疑惑。
“钟山南麓，观云亭。”阿阮解释道，“那里是仪仗中途歇脚的地方，也是我们计划中接头和转移的地点。快走，时间不多了！”
一行人不再多言，由那几个黑衣人引路，迅速潜入树林，向着钟山方向疾行。树林中道路崎岖，但这些人显然对地形了如指掌，走得又快又稳。江疏影紧紧跟着，心中波澜起伏。阿阮背后果然有一个组织严密的神秘网络，连礼部仪仗的行程都能精准掌握并加以利用。
约莫两刻钟后，一行人抵达钟山南麓。观云亭建在一处突出的山崖上，视野开阔，山下官道蜿蜒曲折，尽收眼底。亭子周围已有一些提前到达的、看似仆役和低级官员模样的人在忙碌准备，迎接大员到来。
阿阮和那高大男子低声快速交谈了几句，然后对江疏影和老何道：“我们会扮作运送茶水的仆役混进去。你们跟紧我，不要说话。”
他们迅速从树林隐蔽处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仆役衣物换上，挑起空担子，混入了那些忙碌的仆役人群中。江疏影心跳如鼓，低着头，尽量不引人注意。
天色渐渐放亮，东方泛起鱼肚白。山下官道上，终于出现了礼部仪仗的旌旗和车马，逶迤而行，气势煊赫。
然而，就在仪仗队伍缓缓靠近观云亭，亭周众人准备迎接之时，异变再生！
一队黑衣劲旅，约数十人，如同鬼魅般从官道两侧的山林中杀出，刀光闪亮，直扑仪仗队伍的中段！为首一人，身形瘦削，刀法狠辣，不是贺平又是谁！
他竟然敢袭击礼部仪仗？！
“保护大人！”仪仗护卫们惊怒交加，仓促迎战。观云亭下顿时一片大乱！尖叫声、兵刃碰撞声、马匹嘶鸣声响成一片！
贺平的目标极其明确，他根本不理睬那些护卫，带着几名精锐手下，如同利箭般射向仪仗队伍中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那车里坐的，定然是那位礼部侍郎！
“他疯了！”江疏影看得目瞪口呆。贺平这是要公然刺杀朝廷大员？还是说，他的目标并非侍郎本人，而是……车厢里可能存在的其他东西或人？
阿阮和那高大男子也是脸色剧变。“不对！他的目标不是侍郎！”高大男子猛地看向观云亭后方一条隐秘的山路，“他是想制造混乱，拦截从那条路下来的人！”
话音刚落，只见那条山路上，几匹快马正飞驰而下，马上骑士穿着普通，但身手矫健，当先一人怀中似乎紧紧抱着一个长条状的锦盒！
贺平声东击西！他真正的目标，是那队从山上下来的骑士和那个锦盒！
几乎同时，另一队人马从观云亭另一侧的树林中冲出，衣着混杂，却个个彪悍，为首者赫然是伤势未愈却强撑着的石鱼！他竟也出现在了这里！他带着人，毫不犹豫地迎向了贺平那队扑向山下骑士的人马！
“石鱼！”阿阮失声惊呼。
刹那间，观云亭下，官道之上，三股势力混战在一起！礼部仪仗护卫、贺平的黑衣人、石鱼带领的神秘人马，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原本庄严肃穆的钟山南麓，瞬间变成了修罗战场！
龙虎相斗，风云变色。江疏影站在混乱的边缘，看着这完全失控的局面，怀中的铁盒冰冷刺骨。她不明白，那个锦盒里到底是什么，竟引得贺平和石鱼如此不顾一切地争夺？而她自己，又被卷入了怎样一个更深不可测的旋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