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的春天是被一场夜雨泡软的。清晨推开窗，木棉花的红瓣子落了一地，沾着湿漉漉的水汽，像打翻了的胭脂盒。榕树的气根在风里轻轻晃，根须上挂着的水珠滴下来，砸在青石板上，洇出一圈圈浅痕，倒比江南的雨多了几分莽撞的温柔。
广州的春天从不是慢慢来的，它带着一股子热辣辣的鲜活，把花红、树绿、雨润、风香一股脑地铺陈开来，像一碗刚出锅的艇仔粥，料足、味浓，烫得人舌尖发麻，却又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品出那藏在烟火气里的、独有的温软。
自从李娜来了以后，牛佳琪的心情好了很多，现在她们又在一起上班了。
流水线上的机械臂规律地起落，带着橡胶味的传送带把零件送过来，李娜和牛佳琪的手指在金属表面翻飞，动作快得像两只啄食的雀儿。车间顶上的吊扇转得呼呼响，混着机器的嗡鸣，倒也盖过了梅雨季黏腻的闷。
“你看这线头，昨天教你的法子忘了？”牛佳琪偏过头，指尖飞快地帮李娜理好布料上的毛边，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脸颊上。李娜吐吐舌头，手里的活计却没停：“这破机器，总跟我较劲。”话虽抱怨，嘴角却扬着，眼角余光瞥见牛佳琪无奈又带笑的眼神，心里像被车间外飘进来的白兰花香浸过，软软的。
午休时两人挤在楼梯间的长椅上，分食一个切开的菠萝包。酥皮簌簌落在工牌上，李娜抢过牛佳琪手里的半块，“你那半太多糖，我替你分担。”牛佳琪笑着拍她手背，“就你嘴馋。”阳光从铁窗格斜射进来，在她们交叠的手背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极了从前在古城宿舍里，两人凑在一盏灯下缝补工装的模样。
有时加班到深夜，车间的灯一盏盏熄灭，只剩她们那组的流水线还亮着。李娜会突然哼起古城夜市里听来的调子，跑调跑得厉害，牛佳琪却跟着轻轻和，机械臂的咔嗒声成了伴奏。走出厂区时，晚风带着江边的潮气扑过来，两人挽着胳膊往宿舍走，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鞋底踩着水洼溅起的轻响，倒比任何话语都更熨帖。
牛佳琪的本子里，最近多了些零碎的句子：“李娜今天把凉茶分给我半瓶，有点苦，回甘却长”“她教我用广州话讲‘加油’，舌头打结的样子真好笑”。纸页边缘还粘着片干枯的木棉花瓣，是某天午休时两人在厂门口捡的，李娜说这花像小灯笼，要给我留着做书签。
车间的喇叭突然响起下班铃，李娜一把扯掉手套，拉着牛佳琪就往食堂跑：“听说今天有陈皮红豆沙，去晚了就没啦！”牛佳琪被她拽着跑，风掀起衣角，带着身后流水线渐远的嗡鸣，心里那点因异乡漂泊而起的空落，早被这热热闹闹的牵绊填得满满当当。
可是还没有几天，李娜就病了，她对这里的水土不服，上吐下泻的。李娜蜷在床垫上，脸色白得像张浸了水的纸。竹席上扔着几件换下来的衣裳，还带着没干透的潮气，空气里飘着丁媛刚熬好的姜茶味，辣辣的，却压不住那点病气的沉。
“再喝点？”牛佳琪端着搪瓷碗凑过去，勺沿碰着碗边叮当作响。李娜皱着眉摇摇头，喉结动了动，像是又要反胃，牛佳琪赶紧抽过床边的纸巾递过去，手背上还沾着刚才擦桌子时蹭到的药渍。
“都怪这鬼天气，忽冷忽热的。”丁媛站在门口拧毛巾，语气里带着气，“昨天让你别贪凉吃冰粉，偏不听。”话虽硬，拧干的毛巾却轻轻敷在李娜额头上，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凉。
李勇从厂里医务室拿了药回来，塑料袋窸窣响着。“医生说这是水土不服的老毛病，吃两天药就缓过来了。”他把药盒放在桌上，又从包里掏出个苹果，“我路过水果摊买的，说是本地的，吃着败火。”
李娜睁开眼，声音哑得像磨砂纸：“害你们耽误工了……”话没说完就被牛佳琪打断：“说啥呢，昨天你还帮我赶了半箱货呢。”她坐在床边削苹果，果皮连成一长条，垂下来像条小小的绿蛇，“等你好了，咱们去喝那家老字号的艇仔粥，我问过了，温温的养肠胃。”
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敲在铁皮屋顶上噼啪响。李娜望着天花板，听着牛佳琪削苹果的沙沙声，丁媛在厨房洗碗的水流声，还有李勇翻找说明书的嘟囔声，心里那点异乡的惶惑忽然淡了。原来生病时有人递水递药，有人在旁边絮絮叨叨，竟比在古城时一个人扛着，要踏实得多。
夜里牛佳琪起来看她，摸到她额头的温度降了些，松了口气。月光从窗缝钻进来，照见李娜枕边放着的半块陈皮，是白天丁媛泡姜茶时剩下的，说闻着能安神。她轻轻给李娜掖了掖被角，转身时踢到了床底的盆，里面是刚换下的脏毛巾——就像从前在古城宿舍，谁不舒服了，另一个总会默默把这些琐事揽过来。
天快亮时雨停了，窗台上的茉莉开了朵新的，香气随着晨风飘进来。李娜醒过来，感觉胃里舒服了些，转头看见牛佳琪趴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苏打饼干。她悄悄把自己的薄被扯过去，盖在牛佳琪肩上，心里软软的，像被这广州的春夜浸过，又暖又润。
在朋友们细心的照料下李娜的病很快就好了，可是牛佳琪却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也出了点问题。她腹疼的老毛病越来越频繁，最近一直感觉肠胃消化也大不如前，例假也不知道怎么的，有时候提前，有时候推后，有时候小肚子会突然的一阵疼痛，不一会又好了，下身也会莫名其妙的有一点出血。李娜笑着打趣，“怎么这水土不服的毛病也会传染吗。”
牛佳琪在厂区附近的小诊所买了些止疼药，不舒服的时候就吃一点，感觉到是好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