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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都市言情 > 古城过客 > 第135章 未知的明天(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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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里的风带着消毒水的味道,吹得人心里发空。老秦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像揣着块滚烫的烙铁。他忽然想起母亲的手,小时候总牵着他的手,温暖而有力。后来那双手,要去择菜,要去洗衣,要撑起一个风雨飘摇的家,该是怎样的粗糙与沧桑。

“妈说,她对不起你,没脸见你。”妹妹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怯意,“可她心里,一直念着你这个儿子。”

老秦站起身,望着病房的方向,那里躺着他怨了二十多年,也牵挂了二十多年的母亲。他忽然明白,有些伤害,或许是真的,但有些爱,也从未消失。它们像埋在地下的根,就算枝叶枯了,也还在土壤深处,紧紧连着。

“帮我……给她整理一下衣服吧。”老秦的声音很轻,“让她走得体面些。”

妹妹的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她哽咽着说;“我已经没有钱给妈妈买衣服了”。

老秦愣了一下,看着她通红的眼睛。

老秦没有回答,他走到院子里。天空灰蒙蒙的开始下起了小雨。他蹲下来抽了一支烟,抽完一支又接了一支,然后又走回来坐在妹妹旁边。

微弱的光线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探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光带。老秦站在光里,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老照片,忽然觉得,心里那片荒芜的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发芽。

或许,这迟到的和解,虽来得太晚,却也不算太迟。至少,他知道了真相,卸下了怨恨,也终于可以对自己说一句:都过去了。

往后的路,他要带着这份不算圆满的记忆,好好走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个在天堂里,终于可以安心的母亲。

老秦低着头很轻的说:“其实爸从来没有怪过妈妈,他说你们前年回过家,爸也把妈为什么走的告诉我了,可是爸也没有跟我说妈病了。”

“其实你那个同学谷米结婚的时候我就见过你,那天我和妈也去了,妈说你哥的女朋友真漂亮。”

老秦惊讶的侧脸看着妹妹又转回头来:“我知道了,那天那个一直偷偷看我和夏文静的原来是她”。

“我们没有告诉爸,妈妈病了,你不要怪他,他也不知道我们这边的具体情况,妈只是问了爸一些你女朋友的事情。”

老秦苦笑一声,叹了一口气;“早都不是我女朋友了,她已经结婚了。”

妹妹看着窗外;“我知道。”

“妈还有什么遗愿吗?”

“妈没说过,可我知道她想回家。”

老屋静得可怕。

父亲坐在堂屋的条凳上,脊背佝偻得像张旧弓。阳光从木格窗斜照进来,灰尘在光柱里缓缓浮动。他盯着地上的一块砖缝,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

“埋了吧。”

声音干涩,像枯叶摩擦。

老秦没应声。他看见父亲攥着烟袋的手在微微的抖。

没有灵堂,没有花圈,只有一口上好的棺椁静静停在院里的银杏树下。

这里是母亲曾经年轻时的见证,这里有她亲手盖起来的房子,有她当年结婚的烂窑,有她亲手栽的银杏树,现在她——回来了。

妹妹打来清水,默默擦拭着棺木上的浮尘。她的动作很轻,眼泪却一颗接一颗砸在木板上,洇出深色的水渍。

下葬选在黄昏。

祖坟在山坡的背阴面,路窄,谷米开着拖拉机拉着老秦母亲最后的心愿。阴阳先生一路上摇着铃铛,嘴里念念有词。老秦和妹妹跟在后面,纸钱撒了一路,白花花地落在枯草上。家里的堂叔伯,堂兄弟们和村里平时和老秦家关系好的人扛着铁锹跟着。姑姑哭的泣不成声。

父亲没来。他站在老屋门口,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像棵枯死的老树。

村子里的人交头接耳的议论着,有笑的,有咂吧舌头的,有低声叹息的。老秦家在二十年后又再一次成了村里的笑话。

坟墓是早上请人挖好的,黄土堆在两侧,散发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棺木缓缓落下时,妹妹和姑姑终于又忍不住哭出声来。那哭声压抑又破碎,被山风吹散,显得格外凄凉。

老秦没哭。他抓起一把黄土,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里。土落在棺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很快坟已经填平了,妹妹把最后一把土拍实,又捡了几块石头压在上面。

“哥,”妹妹的声音带着哭腔,“妈回家了。”

老秦点点头,把手里那捧冰凉的黄土,轻轻撒在了坟头。

下山时天已黑透,老屋亮着灯,父亲还站在门口,姿势都没变。见他们回来,转身进了屋。

堂屋的桌上,摆着三副碗筷。

夜很深了,父子三人一起躺在父亲的大炕上。窗外,银杏树的枝桠在风里轻轻摇晃,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

晨光透过木格窗,在老秦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睁开眼,发现父亲已经不在炕上。院子里传来轻微的扫帚声,一下一下,像在梳理着二十年的光阴。

老秦走出屋,看见父亲正弯腰扫着银杏树下的落叶。扫得很慢,每扫一下都要停顿片刻。树下的青石板被露水打湿,泛着乌亮的光。

老秦轻声唤道。

父亲没回头,依旧专注地扫着地。灶房烧着米汤。声音比昨日松动了些,却仍带着沙哑。

妹妹也起来了,默默地去摘菜。三个人围着灶台转,却谁也不说话。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地响,水汽在晨光里袅袅升起。

吃过早饭,父亲拎着锄头往外走。我去地里转转。

老秦知道,父亲是要去坟上看看。他没戳破,只是目送着那个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妹妹收拾着碗筷,忽然说:哥,我和妈的东西还在租的房子里。

老秦点点头。是该去一趟了。

他骑着摩托车带着妹妹来到了邻县妹妹和母亲租的房子。

屋里很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些光。母亲的物件不多:一本用布包着的相册特别引人注意。

老秦打开相册。第一页就是他小时候的照片,穿着开裆裤,咧着嘴笑。往后翻,有他上小学时系红领巾的样子,高中时跟谷米的合影,甚至还有他刚工作时拍的证件照。每一张都被摩挲得起了毛边。

快到中午时,老秦和妹妹回到了老家,父亲已经回来了,裤脚上沾着泥土。锅里飘出土豆的香味。

三个人依旧沉默地吃饭。但这次的沉默,不再那么沉重。

饭后,老秦把母亲的相册放在桌上。父亲看了一眼,很快别过脸去。但老秦看见,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头七那天老秦和妹妹去给母亲上坟时,发现坟前多了个竹篮。里面装着新鲜的供果,一壶酒,还有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元宝。

山坡下,几个模糊的人影正沿着田埂远去。妹妹看着那些熟悉的背影泪流满面。

老秦站在坟前,看了很久。最后他蹲下身,把篮子里的供果一一摆好。

回到老屋,父亲正在院里劈柴。斧头起落,木屑纷飞。

夜深了。老秦躺在炕上,听见堂屋传来极轻微的、翻动书页的窸窣声。很慢,很久才响一下。

他摸出贴在胸口的银锁,冰凉的金属早已有了一些温热,那模糊的长命百岁,正一下下地,贴着他的心跳。

窗外的老银杏树,在晚风里轻轻摇晃着。

沙沙,沙沙。像极了母亲年轻时,在院子里扫落叶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