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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都市言情 > 天地翻覆 > 第4章 旧车票里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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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1月的雪,下得细而密,像把碎盐撒在县城的上空。南头“老杨酒馆”的玻璃门蒙着层白雾,林晟推开门时,一股混着煤烟和酱肉香的热气扑过来,把他身上的寒气冲散了大半。他搓着冻得发红的手,径直走向靠窗的老位置——桌角那圈酱油渍还在,是上个月他陪建材商喝酒时洒的,老杨懒得擦,倒成了这张木桌的记号。

“林总,还是老一套?”老杨系着油污的蓝布围裙,把搪瓷杯往桌上一墩,杯底的水珠在桌面上洇出个小圈,“今儿加个热菜不?刚卤好的猪心,热乎着呢。”

“加,再添瓶二锅头。”林晟坐下,手往胸口摸了摸——旧车票贴在秋衣口袋里,隔着两层布,也能摸到纸页边缘的毛糙。他掏出烟,刚要点,又想起医院里父亲咳嗽的声音,手指顿了顿,把烟塞回烟盒。

酒馆里没几桌客人,角落里两个穿迷彩服的农民工正低头喝酒,声音压得低,却能听见“欠薪”“老板跑了”的字眼。林晟扫了一眼他们面前的空酒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下——他仓库里堆着的三百万瓷砖,要是再卖不出去,欠李建国的建材款也快成了“欠薪”,到时候他也得躲。

“哟,林总,巧啊。”一个穿黑色夹克的男人端着酒杯走过来,是高中同学王浩,手里还攥着张皱巴巴的供货单,“我刚跟老杨结完账,就看见你车停在门口。”

王浩拉开椅子坐下,把供货单往桌上一扔:“你看这破单子,给城西楼盘供了十万块水泥,三个月了,一分钱没结,老板现在连我电话都不接。”他灌了口酒,苦笑道,“这年头,做实业就是拿命赌,赌赢了赚点辛苦钱,赌输了连底裤都不剩。”

“赌……”林晟重复着这字,手指又摸到了胸口的车票。他突然把车票掏出来,放在桌上,昏黄的灯光落在纸页上,2000年7月15日的字迹泛着旧黄,背面“当时差5万,没敢买房”的黑笔字,被反复摩挲得发淡,纸角还沾着块深色油渍——那是他当年在深圳建材店当学徒时,蹭上的机油,洗了无数次都没掉。

“这车票你还带?”王浩拿起车票,指尖蹭过油渍,“我记得你2000年从深圳回来,在我家哭了半宿,说就差5万,没买成关外那套房子。”

林晟没接话,端起刚满上的酒杯,猛灌了一口。二锅头的辣劲烧得喉咙发疼,眼泪差点涌出来:“那套六十平米的房子,当时首付才8万,我手里有3万,跟老板借,老板说‘你一个外地小子,还不上怎么办’;跟我爸说,我爸说‘在外地买房不如回家盖房踏实’。”他手指在车票上划着“没敢买房”四个字,力道大得纸页都发皱,“去年我去深圳出差,特意绕到那小区,你知道现在多少钱吗?三百万!我守着这破建材店,一辈子都赚不到三百万!”

王浩把车票放回桌上,拍了拍他的肩:“都过去八年了,想这些干啥?”他夹了块猪心,嚼了两口,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前几天我去国土局办土地备案,碰到张科长,他跟我抱怨,说城东要配建个小学,县里财政紧,连设计费都付不起,项目搁了快半年,他天天被上面催。”

“张科长?城东小学?”林晟的耳朵突然竖起来,身子往前探了探,“他没说别的?比如……要是有人愿意垫资,有没有什么说法?”

王浩愣了愣,没料到他这么急切:“没细说,就抱怨钱紧。不过我听旁边办事的人说,城东那块地本来是跟小学绑在一起的,谁要是能把小学建起来,地块开发权说不定能优先拿到,而且价格能谈。”

林晟的心跳突然快了,酒杯里的酒晃出了边,洒在车票上。酒液迅速晕开,把“2000年7月15日”的字迹泡得发暗。他没管,伸手抓起车票,在裤子上胡乱擦了擦——不是心疼车票,是怕这突然冒出来的机会,像酒液一样溜走。

“垫资建小学,换城东地块……”他嘴里反复念叨着,手指在桌上敲得飞快,“小学预算多少?城东地块有多大?规划是住宅还是商业?”

王浩被他问得懵了:“我哪知道这么细?你要是想了解,直接找张科长啊。”

“找张科长!”林晟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惊得角落里的农民工抬头看过来。他抓起外套,把车票塞回胸口口袋,又一把抓过桌上的纸笔,“我现在就写方案,明天一早就去找张科长!”

“你疯了?”王浩拉住他,“垫资建小学最少得两三百万,你哪来的钱?而且开发房地产你懂吗?万一砸在手里,你爸妈还在医院等着钱,刘梅不得跟你离婚?”

林晟甩开他的手,眼里闪着光,那光里有兴奋,还有点不顾一切的疯狂:“我不懂,但我能学!钱的事我能想办法!”他指着胸口的车票,声音发颤,“我已经错过一次了,这次不能再错过!再错过,我这辈子就真完了!”

他没再管王浩,抓起纸笔就往外冲。玻璃门被撞得吱呀响,雪片趁机钻进来,落在他刚擦干净的车票上,很快化成了水。

林晟开车回家时,雪下得更密了,挡风玻璃上的雪刮不干净,只能放慢速度。车里没开空调,方向盘冻得硌手,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心里像烧着一团火,把所有的犹豫和恐惧都烧没了。

到家时,客厅的灯还亮着。刘梅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本病历,是父亲的,上面夹着张缴费单,红色的“欠费”两个字格外扎眼。她看见林晟进来,没像往常那样抱怨,只是起身给他倒了杯热水:“爸今天又晕了,医生说要是再不交钱,就得停药。”

林晟没接水杯,径直走到书桌前,把纸笔往桌上一放,开始写方案。笔没水了,他扯过桌上儿子的蜡笔,又觉得不对,翻箱倒柜找出支黑色水笔。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响:

“一、垫资内容:城东配套小学,三层砖混结构,建筑面积约2000㎡,预计总投资300万元(含设计、建材、人工);

二、合作诉求:优先获取城东地块(约50亩)开发权,土地出让价按基准价下浮10%;

三、资金筹措:1. 协调建材商垫资150万(瓷砖、水泥等);2. 自有资金50万;3. 民间借贷100万……”

他没算资金成本,没算建设周期,没算市场风险,甚至没考虑万一张科长不同意怎么办。笔尖越写越快,字迹越来越潦草,纸页边缘被手指捏得发皱,像他此刻紧绷的神经。

刘梅走过来,站在他身后,看了一眼方案,没说话,只是把那杯热水放在他手边。水冒着热气,氤氲了桌上的纸页,把“300万元”的数字泡得有些模糊。

“我知道这风险大。”林晟头也没抬,声音有点哑,“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刘梅。要是成了,我们能还清所有欠款,爸的病也能治,儿子以后也能去大城市上学……”

刘梅还是没说话,只是伸手帮他把滑到额前的头发捋了捋。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林晟心里的那团火,一旦烧起来,就灭不了——那是憋了八年的遗憾,是对“没敢买房”的报复,是赌上一切的执念。

林晟写完方案时,天已经亮了。雪停了,窗外的世界一片雪白,太阳从东边升起来,把雪照得晃眼。他把方案折好,放进公文包,又摸了摸胸口的车票——纸页还是潮的,带着点酒渍和雪水的痕迹,却像块烙铁,烫得他胸口发慌。

他抓起公文包,走到门口,刘梅突然说:“路上慢点,要是张科长不同意,就早点回来,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林晟回头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没说话。推开门,冷空气扑面而来,他却觉得浑身是劲。走到车旁,他掏出车票,对着太阳看了看——纸页上的字迹被阳光照得透亮,“当时差5万,没敢买房”像句咒语,刻在他心里。

“这次,我不会再没敢。”他小声说,把车票塞回口袋,拉开车门,发动了车子。车窗外的雪景飞快后退,像他想甩掉的过去。他握着方向盘,目光坚定地朝着国土局的方向开去——那里有他的机会,有他的执念,有他想抓住的、迟到了八年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