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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都市言情 > 空境镜空 > 第26章 潜鳞入海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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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罗云净提前赶到技术研究室。廖永兴果然已经拿到了参谋本部签发的加急公文,以及兵工署批准使用七〇四厂设备的回执。

“云净,手续齐了!你一会出发!”廖工将一叠盖着红印的文件递给他,语气急促,“兵工厂那边的对接人是技术科的刘股长,我已经电话联系过了。这是你的临时通行证和差旅证明。”

罗云净接过文件,仔细看了一下,特别是那张写明“参谋本部技术研究室特派工程师罗云净,因紧急军务前往七〇四厂公干”的证明函,以及附有他照片、加盖钢印的临时通行证。有了这些,通往城外的大门便算打开了一半。

他将重新演算了一遍的修正数据和工艺图纸铺在廖永兴面前。“廖工,这是重新核算完了数据。但有个问题。”

罗云净眉头紧锁,“七〇四厂那台坐标镗床的操作规程我还不熟,加工时需要有人在旁同步记录每一个刀位的实际进给量和热变形补偿值,这关系到最终的啮合精度。同时,基座箱体的现场测量点有十七个,需要有人协助操作测量仪器和实时记录数据。”

他抬起头,语气充满技术人员的严谨和焦虑:“我一个人同时操作机床、进行精密测量并记录海量数据,效率和精度都无法保证,兵工厂的老师傅们虽然手艺好,但不懂我们这套新算法的标准记录格式,一旦数据记录不规范,后续调试会浪费大量时间。 很可能无法一次性成功,这会严重耽误交付时间。”

廖永兴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深知这批器材的紧迫性。“所里这帮家伙,关键时候一个顶用的都没有!”他烦躁地搓着手,“老张去沪上催货了,小王在盯另一个项目抽不开身……这...”

罗云净沉默了一下,补充道:“记录其实不需要多高的技术,关键是细心、懂一点机械基础,能严格按照我的指令记录就行。只是涉及到精密加工的关键数据以及我们研究室的标准和方法,所以最好是我们自己的人。”说完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

突然,廖永兴猛地一拍桌子:“这样!我从市立技校临时调用一个懂点机械的学徒工来 临时给你当助手!就按‘技术助理’的名义,手续我来批,让行政科马上办个临时通行证!让他给你打下手,记录数据、搬搬工具总没问题!”

罗云净心中一震,机会来了!他立刻跟上,语气却略带担忧:“临时调用?时间上来得及吗?而且……兵工厂那边管理严格,手续会不会很麻烦?”

“麻烦什么!前线任务最大!”廖永兴不耐烦地挥挥手,“就用我们研究室自己的临时人员名额,不开调函了。

“那我自己去挑人,正好我要回去收拾东西,就是不符合流程。”

“什么流程不流程,能打胜仗就是好流程!你自己挑的人你也用着放心!”

他立刻拿起笔唰唰地写条子:“我批条子!你直接去行政科找老王,就说我说的,办一张临时通行证,照片栏空着,把章敲齐!你马上去挑人!下午必须出发!”

半个小时后,一份新鲜出炉的“临时通行证”送到了罗云净手上。证件上盖着技术研究室的公章,职务栏写着“技术助理”,而照片栏赫然是空的! 老王还抱怨了一句:“廖工催得急,照片之后你得记得补上啊罗工。”

罗云净接过这张至关重要的纸,心脏狂跳。一张空白照片的临时证件! 这远比一个固定身份的人更安全!

中午时分,罗云净开车回家……他迅速将一套半旧的工装、一副眼镜和那张空白的临时通行证、一些强效镇痛药塞进夹层。

“记住,从现在起,你是研究室临时聘用的‘技术助理’,市立技校的学徒。”他对着黑暗中的青年低语,将那张没有照片的临时通行证递过去,“没有名字,没有照片,只有职务和一个公章。兵工厂管理严格,你不会进入核心车间,主要在外围协助我记录数据。 这才是最安全的。”

“没有照片?这能行吗?”青年虚弱地问。

“行不通才是正常的。”罗云净冷静地分析道,“这种临时征调的手续,本来就不可能齐全。检查站的人见得多了,他们只认公章和派车单是否有效。对于一个无关紧要的‘临时工’,他们不会为了一张照片而深究,耽误了紧急军务,他们担待不起。万一问起来,你就说报到得急,还没时间去照相馆。”

他顿了顿,补充道:“到时候你把眼镜戴上,帽檐压低一点。”

“我会把车开到北平路东段的邮局,那里离临检的关卡有一段距离。我会停车寄一封‘紧急技术文件’。你趁那个机会,迅速溜下车,躲进邮局旁边那条叫‘竹竿里’的巷子里。”

“我的车先走,五分钟后,你再从巷子里走出来,就站在邮局旁边的路灯杆下等着。研究室的卡车会准时到那里,司机会按两声喇叭。你直接上车就行。”

“我在城外的汇合点等你们,夜里,我开车送你去镇江。”

“换上衣服,吃药。半小时后,研究室安排的卡车会来接你这个‘助理’。”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公文包,又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走出卧室,青年已经准备好了。

陈妈看见两人一起下楼,用眼睛询问罗云净。

他神色如常地对陈妈交代:“陈妈,我去兵工厂出差,大概两三天回来。您看好家。”

陈妈担忧地看着他,又看看旁边的青年,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点头:“少爷,你……一切小心。”

一个小时后,在第一个检查站,司机老练地递上文件:“技术研究室的,去七〇四厂公干!这是新来的临时助理。”

特务检查了司机的证件和派车单,又拿过那张崭新的、公章齐全但照片栏空着的临时通行证,扫了一眼那个看起来畏手畏脚、脸上挂着蠢相的助手。

“临时工?怎么照片都没有?”特务嘟囔了一句,但这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挑剔,而非严格的质疑。

“唉,长官,您还不清楚吗?”司机师傅立刻接过话,语气里充满了对衙门办事流程的熟稔和一丝不耐烦,“上头一张条子就要人,我上哪儿去给他变张照片出来?先把活儿干了,照片回头再补呗! 您要是觉得不合规矩,要不您给廖主任打个电话问问?”他故意抬出了廖永兴的名头。

特务被这么一怼,反而不好说什么了。这种程序不全的临时人员派遣,他见得太多了。为了一个学徒工耽误时间,纯粹自找麻烦。他挥挥手,连证都懒得细看:“行了行了,快走吧!”

卡车晃晃悠悠地驶离了检查站,车厢内的青年——现在的“技术助理”——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肩头的剧痛和药物的副作用让他昏昏沉沉,但他死死咬着牙关保持清醒。

司机师傅瞥了他一眼,随口问道:“喂,小子,哪个学校的?”

青年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点年轻学生的拘谨和努力克服不适的劲儿:“市立技校的。师傅,这路……还有多远?”他恰到好处地让声音里带上一丝因颠簸而不稳的颤抖。

“早着呢!忍着点吧,这还算好路呢!”司机嘟囔着。

青年不再多话,只是默默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表现出一个初次出差、身体不适但又在努力忍耐的学徒工模样。

忽然青年伸手捂着嘴,一副强忍着不吐的样子:“我......想吐,这路太颠了。”

“喂喂喂!你可别吐车上,撑住喽,前面就到了。”

车子终于在一个荒僻的岔路口停了下来。罗云净的黑色雪佛兰早已静静地停在路边树下。

“下车。”司机喊道,语气缓和了些:“你坐罗工程师的车走吧!瞧你这脸色。”

青年忍着伤痛,动作略显笨拙地爬下卡车。走到一旁,弯腰一阵干呕。

司机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暗自摇头。

雪佛兰车门从里面被推开。他踉跄着钻了进去,一股熟悉的、混合着皮革和机油味的气息让他稍微安心了些。

罗云净看了他一眼,递过一个水壶。“喝口水。我们得快点。”他声音平静,仿佛只是接上一个普通的同事。

两辆车一前一后朝兵工厂驶去。

“你晕车了?”罗云净看他脸色白得厉害。

“没有,骗他的,我怕他看出什么来。”

罗云净微微一笑。

罗云净驾车抵达七〇四兵工厂附近后,并未直接进厂,而是在厂区外约一里地的一个简陋的、主要接待往来公差人员的小旅店停了下来。

“在这里开一间房,等我。”罗云净对青年低语,“你不能进厂,厂里人员复杂,难免有意外。你以我助手的名义住下,就说路上突发疾病,需要休息。”

随即下车,以“参谋本部技术研究室工程师”的身份,为“路上突发不适的助手”开了一个房间。他将青年安顿好,嘱咐他锁好门不要露面。

“我会尽快回来。如果天黑我还没回来……”罗云净顿了顿,留下一些钱和应急的药,“你就自己想办法离开。”

青年凝重地点点头:“明白,你一切小心。”

随后,罗云净才独自驾车进入兵工厂,出示公文,办理手续,很快被引到了那台关键的坐标镗床前。他立刻投入工作,与厂里的老师傅交流,熟悉设备性能,核对图纸,表现出一如既往的专业和专注。

大约一小时后,工厂办公室的人跑来叫他:“罗工程师,有您的紧急电话,是廖总工打来的!”

罗云净心中猛地一紧。是...被发现了?还是巧合?他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快步走到办公室接起电话。

“云净吗?情况有变!”廖永兴的声音透着前所未有的焦急和怒气,“刚得到消息,吴江兵工分厂 那边不知道从哪儿也听说了那批海关罚没的精密仪器,他们的人已经动身往沪上跑了!肯定是海关或者银行里头有人把消息漏出去了!这帮见利忘义的家伙!”

罗云净心里一松,立刻顺势而上,语气也变得急切:“廖工,怎么会这样?那批仪器可是解决我们目前技术瓶颈的关键!要是被他们抢先提走,我们的项目至少得延误好几个月!”

“岂止是延误!前线等不起!”廖永兴几乎是吼着说,“你那边怎么样?还要多久?”

“廖工,兵工厂这边的准备工作量很大,老师傅们正在熟悉新工艺,最快也得明天才能开始正式加工。”罗云净快速汇报,并立刻抛出了他的方案,“您看这样行不行:我立刻把这边的技术要求跟老师傅们交代清楚,然后马上动身直接去沪上! 我必须赶在吴江兵工分厂的人之前,亲自找我舅舅把手续办完,把东西提到手!这边先由厂里的师傅们做着前期准备,我提了货立刻连夜赶回来,绝对不耽误最终的加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廖永兴斩钉截铁的命令:“好!就这么办!你放下手里所有事,立刻去申城! 什么都比不上把那批东西抢到手重要!你告诉沈先生,一切以最快速度办理,出了任何问题我来承担!你拿到东西,立刻给我打电话!”

“是!明白!我马上出发!”

挂断电话,罗云净强压住心中的波澜,既为任务,也为这意外的便利。迅速而冷静地向厂里的负责人说明了情况。

他驱车回到那小旅店,接上了青年。“计划变了。现在,我不是送你走,而是奉命紧急出差,去沪上抢夺重要战略物资。而你,生病了的‘助手’,随行返回金陵。”他言简意赅地说明。

青年瞬间明白了。最高明的隐藏,就是置身于另一项真实且优先级更高的任务之中!

一辆持有参谋本部紧急公务派车单的车辆,一名执行最高优先级任务的工程师,一名因“生病”而面色苍白、沉默寡言的助手——这个组合,足以让沿途所有的检查站都大开绿灯。他们的行程拥有了无可置疑的正当性。

雪佛兰再次上路,目的地直指沪上。

夜色已深,一辆黑色雪佛兰在道路上疾驰。

罗云净看着青年因道路颠簸强忍着痛苦的样子,不免有些担忧:“你还好吧?”

“我没事。对了,罗先生你是留学生吧!”

罗云净知道他是想分散一下注意力,“是,我在德国学机电工程的。”

“德国……机电工程……”青年低声重复了一遍,眼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光彩,但很快又隐去。“这个专业好,如今国家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罗云净问出一直想问的问题:“你觉得......华夏,有希望吗?”

青年认真地回答道:“积贫积弱,内忧外患,前路艰难。但也正因为艰难,才更需要有人去做些什么。”他转过头看着罗云净,“罗先生,你不是正在做吗?”

罗云净忍不住开口:“你...不怕死吗?”

青年看着窗外低声说:“怕!可我想做的事还没有做完,我想看到国家强盛起来,不再受异族欺辱,我想看到孩子们不再受战火的威胁,可以平安长大,我想看到人人能吃饱穿暖,不再流离失所!”

罗云净他看着眼前这个身受重伤、游走在危险之中、却依然关心着国家前途命运的青年,心中不禁生出敬意和好奇。他们仿佛是两个不同世界里的人,却在这一刻,因为某种共同的情怀而产生了奇妙的连接。

青年闭上眼睛假寐。眼前这个年轻人与他遇到中那些养尊处优、只顾个人前程的归国留学生截然不同。面对突发危险时的沉着机智,应对盘查时的自然镇定,处理伤口时的熟练冷静,这些都让他暗自惊讶。这是一个心思缜密、胆大心细、且具备极佳心理素质的人,几乎天生就具备从事某种特殊工作所需的特质。

他看得出罗云净眼底对事业的追求和某种纯粹的知识分子气质,这样的人,应该走在光明正大的道路上,用他的学识建设这个国家,而不是被卷入自己所在的这条充满危险和牺牲的隐秘战线上。

罗云净驾驶着汽车,载着一个被全城搜捕的要犯,凭借着一项真实且紧迫的任务指令,一路凭借公务身份顺利通过层层关卡。

凌晨五点,雪佛兰驶入沪上,并未直接前往繁华市中心,而是在错综复杂的里弄区域边缘缓缓停下。罗云净观察了一下后视镜和周围环境。

“你说的地方到了,保重!”罗云净低声说道。

青年深吸一口气,眼中充满了感激:“罗先生……大恩不言谢。这些,我都记在心里。”

他推开车门,准备下车,又停下,回头看向罗云净,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句:“你……也多保重!”

“快走吧。” 罗云净的语气恢复了工程师的冷静与克制,仿佛只是放下了一个普通的同事,“我还要办正事。”

罗云净静静地坐在车里,没有离开。目光透过车窗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街巷之中。才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般,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他调转车头,前往沈国钧的宅邸,他现在必须真的去找舅舅沈国钧,上演一场“抢夺物资”的戏码,并把那批至关重要的光学仪器拿到手。

这场冒险,最终完美地隐匿于一项光明正大的紧急公务之下。而他所能做的,也仅限于此——将人安全送达“指定的地点”,剩下的路,必须由那个青年和他背后的组织自己去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