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在深海中疯狂逃窜,如同受伤的鲸鱼,每一次引擎的嘶鸣都牵动着艇内所有人的神经。舱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压抑的沉默,只有医疗兵急促的指令声和仪器单调的滴答声。
傅瑾琛躺在临时担架上,脸色白得透明,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的起伏。那件被鲜血浸透的潜水服已被剪开,露出左肩上那个狰狞的伤口——子弹擦着锁骨下方穿过,撕裂了肌肉,万幸没有伤及动脉和骨骼,但失血量极大。医疗兵正在紧急输血和清创,每一次触碰都让昏迷中的他无意识地蹙紧眉头。
我跪坐在他身边,紧紧握着他冰凉得吓人的右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眼睛又干又涩,流不出泪,只是死死盯着他毫无血色的脸,仿佛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不见。
脑海里全是刚才他推开我、独自断后、浑身是血却眼神决绝的画面。这个总是冷静强大、仿佛无所不能的男人,第一次在我面前倒下,脆弱得像个破碎的琉璃。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像冰冷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我的心脏,几乎要将我溺毙。
“晚晴小姐,”阿强低沉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他脸上沾着血污和汗水,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傅总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必须立刻进行手术。基地医疗中心已经准备就绪。我们……”他顿了顿,声音更沉,“我们可能暴露了。‘创世纪’绝不会善罢甘休,基地必须立刻进入最高战备状态。”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他。最高战备状态?傅瑾琛昏迷不醒,谁来主持大局?谁来应对“创世纪”可能发起的疯狂报复?
阿强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复杂,有关切,有审视,更有一种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托付:“傅总昏迷前,下达了最后一条指令:一切事务,由您暂代决断。”
我?!我暂代决断?!
我脑子嗡的一声,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我?一个演员?一个刚刚还被保护在羽翼之下的人?现在要我来指挥这个庞大的、正面临生死存亡的秘密基地?!
“不……我不行……”我下意识地摇头,声音发颤,“我什么都不懂……我……”
“您可以。”阿强打断我,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您是傅总选定的人,是‘曙光’项目的持有人,是这里唯一能代表他意志的人。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晚晴小姐。每一秒都至关重要。”
他的目光扫过昏迷的傅瑾琛,又回到我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傅总把命交给了我们,把基地交给了您。我们不能让他失望,更不能让敌人的血白流。”
我不能让他失望……
我看着傅瑾琛那张苍白却依旧棱角分明的脸,看着他为我挡子弹时留下的伤口,心脏像是被狠狠揪紧又猛地松开。是啊,他为了拿到样本,为了守护这份希望,几乎把命都拼上了。现在他倒下了,我怎么能退缩?怎么能说不行?
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恐惧、责任和破釜沉舟决绝的力量,从心底最深处猛地涌了上来。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颤抖的身体稳定下来,抹掉眼角不自觉渗出的湿意,迎上阿强坚定的目光。
“好。”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硬度,“告诉我,现在最紧急的事情是什么?”
阿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迅速汇报:“第一,确保傅总安全抵达并接受手术。第二,基地立刻启动‘铁幕’协议,全面封锁,防御等级提升至最高,所有对外通讯静默。第三,样本立刻送入最高级别生物实验室,由陈教授(在严密监控下)主导,开始进行分析验证。第四,内部排查,确保在傅总昏迷期间,不会有任何异动。”
条理清晰,措施果断。这显然是傅瑾琛早就预设好的紧急预案。
“就按你说的办。”我点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镇定,“手术和样本分析同时进行,你亲自负责傅总的安全和医疗协调。防御和内部排查,由你全权指挥,我需要知道任何异常动向。立刻执行。”
“是!”阿强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转身,通过加密通讯器一条条下达指令。整个“海妖”仿佛瞬间被注入了新的灵魂,虽然气氛依旧凝重,但那种群龙无首的慌乱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高效的、冰冷的运转。
我重新握住傅瑾琛的手,低下头,在他冰凉的手背上轻轻印下一个颤抖的吻。
“等着我,”我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我会守住这里,守住你的心血。”
“海妖”终于抵达基地秘密港口。舱门打开,早已等候多时的医疗团队立刻冲了上来,小心翼翼地将傅瑾琛转移上移动担架车,在一队全副武装护卫的护送下,向着医疗中心疾驰而去。
我没有跟去。我知道,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看向阿强:“带我去主控室。”
“是!”
基地主控室。巨大的环形屏幕上,无数数据流和监控画面飞速滚动。防御系统的状态图显示,一层层无形的能量屏障和物理闸门正在依次落下,将基地彻底与外界隔离。内部通讯频道里,各部门负责人的确认声简洁而高效。
我站在主控台前,傅瑾琛平时站立的位置。巨大的屏幕冷光映在我脸上,我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如鼓,但脊背却挺得笔直。
“报告防御状态!”我开口,声音透过内部广播系统传遍主控室,带着一丝我自己都陌生的冷硬。
“外围防御屏障已激活100%!所有出入口已物理锁死!防空反导系统待命!”技术员迅速回应。
“内部安保巡逻加倍!所有人员非必要不得离开岗位!启动一级心理监测程序,严防内部崩溃!”我继续下令,脑子里飞快地回忆着傅瑾琛平时处理事务的模式。
“已执行!”
“接通生物实验室!”我转向另一个屏幕。
屏幕上出现了被严密监控中的生物实验室画面。陈教授看起来依旧有些魂不守舍,但在几名精锐科研人员和武装护卫的“陪同”下,已经开始操作仪器,对那份冒着生命危险取回的“引导元素”样本进行初步检测。
“陈教授,”我通过麦克风开口,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样本交给你了。我需要最快的时间,得到最初步的验证结果。这关系到我们所有人的未来。”
陈教授浑身一颤,抬起头,透过屏幕看向我,眼神复杂,有恐惧,有愧疚,但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我会尽力。”
安排好一切,我稍微松了口气,但神经依旧紧绷。我知道,这只是开始。“创世纪”的报复,随时可能到来。
时间在高度紧张中缓慢流逝。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医疗中心偶尔传来消息,傅瑾琛已进入手术室,情况稳定但尚未脱离危险。
生物实验室那边,初步光谱分析和微观结构观测正在进行,陈教授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喃喃自语,进展似乎并不顺利。
主控室的监控屏幕上,一片寂静。但这种寂静,却比任何喧嚣都更让人不安。
突然!
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炸响!主屏幕一角瞬间变成红色!
“警报!检测到高强度、多频段电磁脉冲攻击!来源不明!强度等级……最高级!”技术员的声音带着惊恐!
电磁脉冲攻击?!这是要瘫痪我们所有的电子设备和通讯系统!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瞬间,主控室内灯光猛地一暗,所有屏幕剧烈闪烁,随即陷入一片黑暗!备用电源启动的嗡鸣声响起,几秒后,部分核心系统才勉强恢复运行,但大部分外部监控和通讯已经中断!
“报告损失!”我厉声喝道,心脏狂跳。
“外围传感器网络大面积瘫痪!通讯中断!防御系统部分失效!”技术员的声音带着绝望,“对方……对方动用了战略级武器!”
战略级武器?!“创世纪”疯了?!他们竟然敢动用这种手段?!
就在这时,另一个负责内部网络的技术员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晚晴小姐!内部网络检测到异常数据流!攻击源……攻击源来自基地内部!有人……有人在配合外部攻击,试图从内部攻破我们的核心防火墙!”
内鬼!果然有内鬼!在这个最要命的时候,发动了致命一击!
主控室内瞬间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充满了惊恐和不知所措。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我的肩上,几乎要将我压垮。傅瑾琛昏迷,外部攻击凶猛,内部还有叛徒作乱……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死死咬着下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恐惧像毒蛇般缠绕着心脏,但看着屏幕上依旧在负隅顽抗的、代表着基地最后防线的核心系统图标,看着周围那些充满期待和恐惧的目光,一股极其冰冷的、破釜沉舟的狠厉,猛地压倒了所有恐惧。
不能乱!绝对不能乱!
我猛地一拍控制台,发出的巨响让所有人浑身一颤。
“慌什么!”我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一种我自己都陌生的、近乎疯狂的镇定,“阿强!立刻带人,根据异常数据流反向追踪!给我把那只老鼠揪出来!死活不论!”
“技术组!放弃所有非核心系统,集中全部算力,死守核心数据库和能源中心!启动最终物理隔离程序!就算把所有服务器埋进地底,也不能让数据泄露一分一毫!”
“防御组!启用最后预案‘蜂巢’!所有无人防御单元激活,无差别清除任何未经授权靠近核心区域的活体目标!”
一条条指令清晰、冰冷、甚至残酷地从我口中吐出,没有丝毫犹豫。仿佛傅瑾琛那份杀伐决断的灵魂,在这一刻附在了我的身上。
整个主控室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被我这突如其来的、近乎暴戾的强势震慑住了。
但下一秒,所有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眼神重新凝聚起力量。
“是!”
“明白!”
命令被迅速执行下去。基地内部,隐约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短暂的交火声。阿强显然已经行动了。
屏幕上的核心防火墙图标依旧在疯狂闪烁,承受着内外夹击的巨大压力,但暂时没有被攻破的迹象。
我站在主控台前,身体绷得笔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死死盯着屏幕。我知道,我在进行一场豪赌。赌基地的防御足够坚固,赌阿强能及时清除内鬼,赌……傅瑾琛能撑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内部通讯器里传来阿强略带喘息却沉稳的声音:“目标清除。内部威胁暂时解除。”
几乎同时,技术员报告:“外部电磁脉冲攻击强度开始减弱!对方可能正在撤离或调整战术!”
顶住了?!我们暂时顶住了第一波最凶猛的攻击?!
主控室内,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敬畏。
我却没有丝毫放松,身体依旧紧绷。我知道,“创世纪”绝不会这么轻易放弃。
果然,几分钟后,技术员脸色再次一变:“检测到新的信号接入请求!来源……是加密等级最高的傅氏内部紧急频道!对方……要求对话!”
傅氏内部紧急频道?这个时候?
我心头一凛:“接进来!”
主屏幕闪烁了一下,没有图像,只有一个经过处理的、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杀意:
“看来,傅瑾琛养的小猫,爪子还挺利。不过,游戏才刚刚开始。他抢走的东西,还有他欠下的债,我们会连本带利……亲手讨回来。”
话音落下,通讯戛然而止。
屏幕再次陷入沉寂。
但我却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们知道傅瑾琛出事了!他们知道是我在主持大局!他们……是冲着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