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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芷斜睨了令窈一眼,佯装嗔怒地啐道:

“亏你还是个做主子的,说话竟跟兰茵一般讨人嫌!”

她气鼓鼓地扭过身去,却忍不住偷偷打量着令窈和兰茵的神色。

这两人早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强忍着笑意,故意板起脸装出一副正经模样。可到底没绷住,不过片刻,便双双抚掌大笑起来。

栖芷摇头叹道:

“我真是拿你们俩没法子。一个个都这般急着把我嫁出去,倒不知替我备了多少嫁妆?可有能让我拿出去显摆的体面东西?”

她故意言之,令窈却是一本正经的曲指一一数着:

“各色簪钗首饰、绫罗缎子,还有鸳鸯戏水的床帐、描金彩漆的家什……”

栖芷见她念念有词,仿佛在张罗自家女儿出嫁似的,连忙打住,从袖中掏出一本医书来递了过去。

“快打住!我今日来是有正事。”她指着那医书。

“这是在太医院库房角落里寻到的,积了厚厚一层灰。我前几日去找书时偶然翻见,拿来看了看,发现上面记载的许多方子着实精妙。依样向负责太皇太后脉案的杨太医进言了几则,用后效果颇佳。

昨夜又翻了后面的进补篇章,便想着今日来与你一同参详,集众家之长,合拟一份进补的药茶与药膳方子献给主子,岂不更好?”

令窈接过一看,书很破旧,边缘磨损的厉害,不见书名。信手翻开几页,竟有朱砂圈点批注的痕迹,不由心生好奇:

“这书莫非是顺治爷御览过的?”

栖芷手中分拣着松针,头也未抬,随口应道:

“许是吧。听闻孝献皇后病重之时,顺治爷忧心如焚,日日翻检医书,遍寻良方。太医院中大半的医书都留有御笔朱批,这在那边的旧档里,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令窈一面翻阅,一面问道:

“这后面的方子,你可都仔细看过了?”

栖芷摇头笑道:

“哪有那般闲工夫一一细读?只看了能医治太皇太后的几张,以及末尾几则温补的方子略看了看。”

令窈听她说进补方子在书末,便一顺翻了大半,直接落到最后几张,她顺着往前看去,随意捏着后一张纸在手里摩挲着。

兰茵正坐在小杌子上给元宵扎布老虎,头低的久了脖子酸,刚抬头恰巧瞧见令窈捏着那书页。

屋外大雪纷飞,院子里早就积了厚厚一层,雪光透过高丽纸糊的窗屉子照的屋里清亮,恰好将那纸页映的通透,依稀看见个方方正正的东西。

兰茵不觉咦了一声:“那是什么东西?”

令窈和栖芷纷纷抬头看她,兰茵朝令窈手里的书页一指:

“瞧,好像有张纸夹带在里面。”

二人顺着望去,应是顺着光看倒没瞧出什么。

栖芷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许是年月久了,太医院库房又潮,纸张黏连在一块儿了。库房里那些无人问津的旧医书,破损粘连是常事,小心撕开便好。”

她说着,便转身要去寻翠归取温水和镊子。

令窈细细一摸发现是中间厚四周薄,像是最里面夹带着什么东西。她将书页举起对着光看,果见一张薄薄的纸片被粘合的书页包裹在内。

正趴在炕几上认真写大字的元宵也被吸引,凑过小脑袋,盯着那透光处嘀咕:

“好像有红色的字迹。这个是‘吾爱’……‘生死’……‘遂’……‘出家’?”她拧着小小的眉头,一脸困惑地回头问令窈,“额涅,什么是‘出家’?”

此言一出,屋子里人顿时一凛,面面相觑。

令窈脸色一沉,猛地将医书合上,重重拍在炕几上,神色凝重道:

“不论这夹带中所书是军国要事,还是私人信笔,都绝非我等可以窥探。此书不能再动。”把书推给栖芷,“你拿回去放回原处,此事权当不知,没必要去招惹麻烦。”

兰茵连连点头,心有余悸:“很是,咱们可不能自己去捅那马蜂窝。”

栖芷神色复杂,将书收在袖中。

“我知道了,明个儿就送回去……”

“何须等到明日!”

兰茵急急起身,拖着腿取过栖芷的袍子递过去,催促道。

“现在就去,这书多留你身边一日就多一日的隐患,咱们也跟着提心吊胆一日,早些把这瘟神送走的好,凭它方子有多好,也不能招惹麻烦,谁知道它会给咱们带来怎样的祸端。”

栖芷眼眸轻转,从兰茵脸上看到令窈脸上,颇有几分挣扎。

令窈叹口气劝道:

“我知道你爱惜这些蒙尘的医书,想让它们重见天日能救死扶伤,但救人之前要先救己啊,你可不要糊涂了。”

栖芷咬唇点点头,接过兰茵递来的袍子穿好,往门外走去。

门口打帘的太监已高高擎起帘子,栖芷行至门前,回首望来,院内堆积的琼芳玉屑照进郎朗天光,映的一室透亮,却也将她逆光的身影勾勒得有些模糊不清。

令窈心头没来由地一跳,待要凝神细看,栖芷已然转身,那镶毛的门帘吧嗒一声落下,微微摇晃着。

令窈不由自主的看向兰茵,兰茵只摇了摇头,垂下眼帘,继续拿起针线,默默地为元宵缝制那只未完成的布老虎。

转眼又是一年冬,太皇太后的身子并未随着宣妃入宫而好转,反而每况愈下,玄烨几乎是衣不解带,寝食俱废,并传谕内阁:“非紧要事,勿得奏闻。”

及至年底,大雪封门,举目望去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寒气砭骨,滴水成冰,屋檐下垂挂的冰凌竟有一人之长。

如此酷寒,玄烨亲自率领王公大臣步行到天坛,祈告上苍,请求折损自己寿命,增延祖母寿数。在诵读祝文时,涕泪交颐,闻者无不落泪。

值此非常之时,六宫上下无人敢生事端,便是素来活泼的宣妃也收敛心性,安静侍奉于太皇太后病榻之前。

整个后宫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沉寂,如同窗外那无声无息,绵绵不绝的落雪,将往日的喧嚣与暗涌悄然覆盖湮没。

令窈忧心如焚,玄烨如今只在乾清宫和慈宁宫两头跑,昭仁殿和后宫一月未曾踏足。她实在放心不下,待雪势稍减,便命人备轿,欲往慈宁宫探看。

轿子行在宫道之上,但见雪片又急又密,甫一落地便积起厚厚一层。铲雪的苏拉紧跟着都清扫不及,一铲子过去一回头又盖上一层,长街上的的雪经来往宫人踩踏冻得硬邦邦的,坑坑洼洼,抬轿的轿夫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