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荒山脉的灵气,似乎随着那股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对昊天宗近乎谄媚的氛围,也变得有些粘稠燥热起来。赞誉听多了,就像陈年的老酒,初时只觉醇厚,不知不觉间,便上了头,迷了心。
玄桓道人闭关稳固境界,久不露面。但“炼虚老祖”这块金字招牌,却仿佛给每一个昊天宗弟子身上,都镀上了一层看不见、却实实在在能感受到的光。这光,照得人飘飘然,走路都仿佛踩着云。
可这体面日子过久了,味道就慢慢变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来越觉得“本该如此”的心态。
坊市“万宝楼”的三层,是专营中高阶法器、丹药的雅间,平日来往的多是金丹修士,甚至偶尔有元婴前辈光顾。这一日,两位身着昊天宗内门服饰、修为在筑基后期的年轻弟子,在一名执事的陪同下,正在挑选一件护身法器。接待的是一位姓徐的金丹初期掌柜,笑容满面,介绍得十分详尽。
“二位师兄请看,这面‘玄龟盾’,乃是用三百年玄龟背甲为主材,掺入寒铁精英,由本楼炼器大师亲手炼制,可挡金丹初期修士全力一击三次!售价八百中品灵石,绝对是物超所值!” 徐掌柜指着柜台中一面巴掌大小、泛着乌黑光泽的盾牌介绍道。
两位昊天宗弟子仔细看了看,其中一人微微颔首,对陪同的执事道:“陈师叔,您看此物如何?给赵师弟防身,倒是合适。”
那陈姓执事有着金丹中期修为,闻言捋了捋短须,淡淡道:“尚可。只是这价格……徐掌柜,我昊天宗弟子常来光顾,又是为宗门办事采购,可否再优惠些?”
若在以往,这般讨价还价实属平常。可今日,那徐掌柜闻言,脸上笑容更盛,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陈前辈开口,自然好说!这样,七百五十中品灵石!另外,再赠一瓶上品‘回气丹’,权当交个朋友!您看如何?”
这价格,已是接近成本,赠品更是实在。陈执事脸上露出一丝满意,正要点头,旁边那位一直没开口、年纪稍轻的昊天宗弟子却撇了撇嘴,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几人都听清:“徐掌柜,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吧?谁不知道我们昊天宗如今……咳咳,玄桓老祖他老人家刚刚突破,乃是大喜之事。我们师兄弟出来采买,也是为宗门庆典准备。你就给这点优惠,传出去,旁人还以为你看不起我们昊天宗呢。”
此言一出,雅间内微微一静。
徐掌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眨眼便恢复如常,甚至更热情了几分:“哎哟,瞧这位师兄说的!小的岂敢,岂敢啊!玄桓老祖突破炼虚,乃是我整个修仙界之福,小的与有荣焉!这样……七百,不,六百八十中品灵石!再赠一瓶‘蕴神丹’!这‘蕴神丹’对温养神识颇有奇效,市面上可不多见!就当是小店为老祖突破,聊表寸心,恭贺贵宗!”
那年轻弟子脸上这才露出些许得意,点了点头,不再说话。陈执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瞥了那弟子一眼,终究没说什么,对徐掌柜拱手道:“如此,便多谢徐掌柜了。”
出了万宝楼,那年轻弟子掂了掂手中装法器的锦盒和两瓶丹药,对同伴笑道:“李师兄,你看,还是得提一提老祖的名头。这些商家,最是精明,不提点一下,还以为咱们好糊弄。”
年长些的李师兄笑了笑,没接话,眼神却有些飘忽。他记得刚入宗门时,师尊教导要持身守正,不仗势欺人。可如今……好像提一提宗门,提一提老祖,许多事情确实变得容易了许多。这感觉,不坏。
陈执事走在后面,听着前面弟子的交谈,心中轻轻一叹。他修为更高,见识更广,隐约觉得这般风气有些不妥。但转念一想,宗门强盛,弟子在外有些体面,受些优待,似乎也……无可厚非?只要不过分,便无大碍吧。他摇摇头,将那一丝异样压了下去。
类似的情景,在西荒新城各处悄然增多。昊天宗弟子办事,越来越“顺畅”。领取联盟任务,一些油水厚、风险低的差事,他们总能“优先”得到消息;甚至与其他宗门弟子起了些许摩擦,执法弟子前来调停,言语间也往往不自觉偏向昊天宗一方。
并非所有人都会刻意刁难或索要好处,但那种无形的优待和宽容,如同温床,悄然滋长着某些东西。
这一日,西城“醉仙居”酒楼,生意兴隆。二楼临窗的雅座,几位衣着光鲜的年轻人正在饮酒谈笑,声音颇大,引得旁座频频侧目。看其服饰,正是昊天宗弟子,而且皆是内门精英,修为俱在筑基后期,其中一人甚至已是筑基大圆满,气息隐隐有突破金丹的迹象。
“要我说,那北域天剑宗,往日里总吹嘘什么‘攻伐第一’,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筑基大圆满的青年,名叫赵元,面有得色,抿了一口灵酒,声音带着几分酒意。
旁边一位同伴笑道:“赵师兄说的是。还有南域那五毒教,整日里弄些虫豸毒物,阴森诡谲,难登大雅之堂。”
“东域那青云门和紫霄派,往日与我宗齐名,如今嘛……嘿嘿。” 另一人接口,虽未明说,但意思不言而喻。
几人谈笑风生,声音并未刻意压低,言语间对北域、南域乃至东域盟友宗门,都少了几分往日的敬重,多了些评头论足、居高临下的意味。仿佛玄桓老祖一突破,昊天宗便已凌驾于各宗之上,他们这些弟子,自然也水涨船高,有了评判他人的资格。
旁座有几桌客人,看服饰是北域和南域修士,闻言脸色都不太好看,但看了看对方衣袍上的昊天云纹,又忍了下来,低头喝酒,只当没听见。
坐在角落一桌的,是三位西域本土小家族的子弟,修为不过筑基初期。听着昊天宗弟子肆无忌惮的议论,其中一人忍不住低声道:“昊天宗如今……气焰未免太盛了些。玄桓老祖突破,自是了得,可这些弟子……”
“慎言!” 年长些的同伴连忙打断,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噤声!莫要惹祸上身!如今这西荒,昊天宗风头正劲,岂是你我能议论的?”
那弟子悻悻住口,但眼中却闪过一丝不忿。
酒楼掌柜躲在柜台后,拨弄着算盘,耳朵却竖着,将楼上话语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暗叹:真是得意便忘形啊。玄桓老祖突破,是宗门之幸,可这些弟子……祸从口出,老祖再强,还能时刻护着每一个弟子不成?
类似的话,不仅在酒楼,在坊市,在任务大殿,甚至在某些公开场合,也渐渐能听到一些。起初还只是少数弟子酒后失言,或是个别心高气傲之辈的私下议论。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些话语,如同细小的石子投入湖面,荡开的涟漪,渐渐扩散。
北域、南域的修士听了,心中自然憋着一股火。东域的青云门、紫霄派弟子听了,更是面色难看,同属东域,往日平起平坐,如今却被昔日盟友的弟子如此轻慢,心中岂能舒畅?就连一些西域本土的修士,看在眼里,也觉得昊天宗弟子有些过于骄狂,失了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