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图书迷!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临安风骨 > 第63章 灰烬天机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宰相府。

夜色,比墨更浓,将这座权倾朝野的府邸,包裹得密不透风。

汤全走在回廊下,脚下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碎裂的心跳上。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本账册和那份血书。

冰冷,坚硬,却又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穿过三进的庭院,绕过假山与池塘,他最终,停在了一间书房外。

书房的窗纸上,映着一个枯坐的人影。

没有通传。

他知道,相爷在等他。

汤全推开门,走了进去,然后,重重跪倒在地。

他没有抬头,只是将那两样致命的东西,高高举过头顶。

“相爷……”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被砂纸磨过。

“奴才……无能。”

书房内,檀香袅袅。

坐在太师椅上的,是一个看似寻常的,清瘦老者。

他没有穿官服,只是一身素净的棉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花白的鬓角,在烛光下泛着银辉。

汤询,当朝宰相。

他没有去看汤全,也没有去看那两样东西。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一局,刚刚下到一半的棋盘上。

黑子,被白子,围杀得只剩一口气。

“他……怎么说。”

汤询的声音,很平静,像是湖面,没有一丝涟漪。

汤全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他一字一句,将沈惟那句轻飘飘的话,复述了出来。

“他说……让您……”

“擦擦手。”

“啪。”

汤询手中捻着的一枚白玉棋子,落在了棋盘上。

声音,不大。

却让整个书房的空气,瞬间凝固。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怒火,从那具清瘦的身体里,轰然爆发,又在瞬间,被他强行压了回去。

极致的怒,化为了极致的静。

他终于,缓缓抬起头,看向了跪在地上的汤全。

“起来吧。”

汤全不敢动。

“我让你起来。”汤询的声音,依旧没有波澜。

汤全这才颤抖着,从地上爬起,却依旧躬着身,不敢直视。

汤询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亲手,从他手里,拿过了那本账册,和那份血书。

他翻开了账册。

“万源商号,五万两。”

他看到了那一行,用朱砂标记出来的,刺眼的记录。

他又展开了那份,还带着血腥气的供词。

字迹,潦草而狰狞,充满了临死前的恐惧与绝望。

他看完了。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汤全亡魂皆冒的动作。

他走到烛台边,将那本足以让汤家万劫不复的账册,和那份能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的供词,一起,放在了跳动的火焰上。

纸张,瞬间蜷曲,变黑,然后,燃起一团明亮的火焰。

火光,映着汤询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全儿。”

他忽然开口,语气,变得温和了许多,像是回到了几十年前,在家乡的祠堂里。

汤全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知道,只有在最私密,最关键的时候,相爷才会这么称呼他。

“你我,是堂兄弟。”

“是。”汤全的声音,哽咽了。

“汤家,从一个乡下小族,走到今天,不容易。”

“是。”

“如果有一天,”汤询看着那团火焰,缓缓说道,“沈惟,还有另外的副本,他拿着这些东西。去面见圣上。圣上,要治我的罪,要抄了汤家。”

他的话,很慢。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巨石,砸在汤全的心上。

“到了那个时候,需要有个人,把所有的事情,都扛下来。”

“需要有个人,替我去死。”

汤询转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了汤全的脸上。

“你,愿意吗?”

没有丝毫的犹豫。

没有半点迟疑。

汤全,再次重重跪下,这一次,他的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我愿意。”

他的头,深深叩下。

“大哥,全儿的命,本就是你给的。能为汤家死,是我的福分。”

“我只有一个请求。”

“在我死后,把我葬回老家的后山,我想看着,咱家的祖坟。”

“也请大哥,一定,一定要保住相位,保住汤家。我们,不能输。”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团火焰,慢慢熄灭了。

只留下一堆,随风飘散的,黑色的灰烬。

汤询,闭上了眼睛。

许久。

他才发出一声,长长的,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叹息。

“好。”

“我会的。”

……

三日后。

鬼宅的废墟,已经被清理干净。

新的梁木,正在一根根架起。

在沈妤雷厉风行的调度下,工坊的生产,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重回正轨。

沈惟,难得地,有了一丝清闲。

他换上了一身寻常的青色布衣,只带了独臂一人,走出了那座压抑的宅邸,汇入了临安城繁华的街市。

叫卖声,嬉笑声,车马声,不绝于耳。

人间烟火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那根紧绷了太久的神经,稍稍松弛。

他像一个真正的,十五岁的少年郎,对周围的一切,都带着几分新奇。

看看捏糖人的小摊。

闻闻路边炊饼的香气。

独臂,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始终落后他半步。那只空荡荡的袖管,和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煞气,让所有试图靠近的宵小,都下意识地绕道而行。

走过一座石桥,街角处,围了一小撮人。

沈惟顺着缝隙看去。

是一个算命的摊子。

一张破旧的布幡,上面写着四个歪歪扭扭的字——“只算来人”。

摊主,是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身形飘逸的男人。

他不像个算命的,倒像个落魄的书生。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闭着眼睛,仿佛周围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沈惟忽然来了兴致。

一种属于现代灵魂的,恶作剧般的兴致。

他想看看,这些古代的神棍,到底能说出些什么花样来。

他拨开人群,走了过去,在小马扎上坐下。

“先生,算一卦。”

那个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很奇特。

清澈,深邃,带着一种,仿佛能看透人世沧桑的,悲悯。

他没有看沈惟的手,也没有问生辰八字。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沈惟的脸。

看了很久。

久到周围的人,都开始不耐烦地窃窃私语。

独臂的手,已经下意识地,按向了腰间。

那男人,忽然,笑了。

那笑容,若有若无,像山间的晨雾。

他从签筒里,随意抽了一根竹签,递给了沈惟。

沈惟接过。

竹签上,没有字。

一片空白。

沈惟皱眉,正要发问。

那男人,却悠悠地,开了口。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和,像是风,拂过湖面。

“客官的命,不在签中。”

“因为客官的根,不在此土。”

沈惟脸上的那一丝玩味,瞬间凝固。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他的尾椎骨,一路,窜上了天灵盖。

他全身的肌肉,在一瞬间,绷紧。

那男人,仿佛没有看到他骤变的神色,依旧自顾自地,轻声低语。

那声音,仿佛梦呓。

“魂是天外客。”

“身是镜中花。”

“你来时,惊动了池鱼。”

“你走后……”

他顿住了。

他抬起头,那双悲悯的眼睛,穿透了沈惟所有的伪装,直直地,望进了他灵魂最深处。

“这人间,再无棋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