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凌池,是个仙君,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那种。
当然,这是在我那对儿标志性的、流光溢彩的、象征着我八百年修为的法力翅膀还在我身上的时候。
现在?我蹲在人间某个二线城市城中村的破旧出租屋里,看着手机银行App里仅剩的三位数存款,以及窗外灰蒙蒙的天,只想仰天长叹:仙界年终考核什么不好,偏要考“人间生存实践”!还美其名曰“贴近众生,感悟大道”!
感悟个锤子!我算是明白了,这大道就是没钱寸步难行。
刚下来那会儿,我还是很矜持的。想着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辟谷打坐,熬过三个月就算完成任务。谁承想,考核规则白纸黑字写着:必须融入现代社会,体验至少一种凡人职业,且不得动用超过当地平均水平的仙力。
得,辟谷省饭钱的计划泡汤。我只好揣着我那点可怜巴巴的初始资金(仙界兑换的,少得令人发指),租了这间除了床板和一张摇摇晃晃的桌子之外啥也没有的单间。然后开始了我磕磕绊绊的求职之路。
仙君的身份在人才市场屁用没有。人家问学历,我总不能说师从太上老君,主修腾云驾雾,辅修炼丹画符吧?人家问工作经验,我难道说曾负责南天门片区云层调度八百年?
好不容易,靠着稍微调整下面相,让自己看起来“颇具亲和力”,加上似乎永远不会累的体力(轻微仙体福利),我找到了一份……快递分拣站的夜班临时工。
工作内容简单粗暴,就是把堆积如山的包裹按区域分门别类。环境嘈杂,传送带轰鸣,空气里弥漫着塑料和灰尘的味道。对我这种习惯了云端清净的仙君来说,简直是酷刑。
最要命的是,我那对翅膀,它碍事!
虽说下凡时已经施法让它处于半隐形状态,凡人看不见具体形态,但那股凝而不散的仙力波动,以及它实实在在占据的体积,是掩藏不了的。在仙界,它是身份和力量的象征;在这拥挤忙碌的分拣站,它就是个累赘!
不是不小心扫倒一堆快递,就是转身时“砰”一下撞到货架。工友们都用异样的眼神看我,私下议论:“那新来的小伙子,看着挺精神,怎么肢体这么不协调?跟背后长了俩看不见的秤砣似的。”
我憋屈啊!
熬了大半夜,腰酸背痛(心理上的),眼看快天亮下班了。我实在受不了这憋屈,趁着去厕所放水的功夫,偷偷把翅膀显形出来,想透透气。那对洁白羽翼,边缘流转着淡淡的金色光晕,在这污糟的厕所里,简直格格不入,却又美得惊心动魄。
我刚舒展了一下,还没享受几秒云端的感觉,外面就传来主管的破锣嗓子:“凌池!A区爆仓了!赶紧的,过来搭把手!”
我心里一慌,下意识想把翅膀收起来。可能是太疲惫,也可能是这凡间浊气影响了仙力运转,收拢的动作慢了一拍。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冲进厕所,看样子是急着换班的外卖员。
他一眼就瞥见了还没来得及完全隐去的翅膀,明显愣了一下。眼神里先是惊讶,随即爆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狂热?
“哥们儿!你这……道具可以啊!”他凑过来,眼睛放光,“太逼真了!这羽毛,这质感!哪家店定的?影视级水准吧!”
我:“???”
不等我解释,他上手就摸了一把,啧啧称奇:“嚯!还带温热的?高科技啊!里面塞暖宝宝了?”
我头皮发麻,赶紧往后缩,想把翅膀彻底藏起来。可那外卖员动作更快,也许是把我当成了哪个漫展跑出来的coser,也许是本身就神经大条,他居然笑嘻嘻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手抓住我一边翅膀的根部,嘴里还嚷嚷着:“借哥们儿拍个照,就一张!装个逼!”
我特么!!!
仙力翅膀是能随便乱摸乱抓的吗?!那里是仙力节点所在,敏感得很!他这一抓,力道不轻,我浑身一个激灵,仙力瞬间紊乱。只听“噗”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强行剥离了身体。
那外卖员也“哎哟”一声,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了个趔趄。他手里似乎多了个什么东西,朦朦胧胧,闪着微光,但凡人肉眼应该看不太清具体形态。他自己也懵了一下,低头看看手,又抬头看看我背后空荡荡的位置,挠了挠头:“奇怪,刚才明明……”
他还想说什么,身上的手机催命似的响了起来:“您有新的美团外卖订单……”
“操!要超时了!”他也顾不上研究了,把手里那团“空气”往腋下一夹,转身就往外冲,嘴里还嘀咕,“什么玩意儿,轻飘飘的……”
我僵在原地,如遭雷击。
背……背后……空了?
我那修炼了八百年,与我性命交修,代表着仙君尊严与力量的……法力翅膀……被一个凡人外卖员……像薅路边狗尾巴草一样……薅……走……了?!
不——翼——而——飞——!
字面意思!我的翅膀,它没长脚(虽然本来就不用长脚),但它真的飞了!被夹在腋下带飞的!
“等等!你给我站住!”我反应过来,魂飞魄散地追出去。
可那外卖员已经跨上了他的小电驴,拧动电门,“嗖”一下汇入了清晨的车流,只留给我一个穿着黄色美团制服、迅速远去的背影,以及……我那隐约能感知到、正在飞速移动的仙力波动。
我眼前一黑,差点当场仙逝。
完了!全完了!
翅膀离体,不仅意味着我失去了飞行能力,更重要的是,里面蕴含的仙力会持续流失!而且在凡间,没有我仙魂的温养,它就像个没关紧的水龙头,仙力会不停地“漏”!更可怕的是,万一被什么心怀不轨的凡人或者隐藏在人间的妖邪得到,胡乱使用,天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
到时候,别说年终考核及格了,我能不能保住仙籍都是个问题!说不定直接被打下凡间,永世为……为快递员?
不行!绝对不行!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感应着翅膀的大致方向。幸好,毕竟是本命之物,一丝微弱的联系还在。
我冲回出租屋,翻出所有积蓄,打了辆出租车,指着感应到的方向对司机喊:“师傅!追前面那辆美团的电驴!快!”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眼神古怪:“小伙子,追债啊?还是抓奸?”
我:“……追我的翅膀!”
司机:“???”
一路追追停停,感应时强时弱。那外卖小哥简直是城市闪电侠,在早高峰的车流里左突右冲,灵活得像条泥鳅。我坐在出租车里,看着计价器蹦字比我心跳还快,心在滴血。
终于,在一个红绿灯路口,我们追上了他。
然后,我看到了让我心肌梗塞的一幕——
路口黄灯闪烁,小哥大概是想抢时间,猛地加速。就在他冲过停止线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仙力感应),我那对尊贵的、优雅的仙君神翼,被他无形地“穿戴”在背后,猛地张开了一下!
一股微弱的仙力波动逸散开,形成一股向上的升力。小电驴的前轮瞬间离地,来了个短暂的、只有零点几秒的……悬浮?或者说是滑翔?总之,他以一种违反物理常识的姿态,“嗖”地一下窜过了路口,留下身后一片汽车喇叭的抗议声。
外卖小哥自己似乎也吓了一跳,过了路口后赶紧停车,回头疑惑地看了看自己背后,又摸了摸,一脸懵逼。
出租车司机揉了揉眼睛,喃喃自语:“我操……刚才那美团……是不是……飘了一下?”
我捂住了脸,不忍再看。
这只是个开始。
接下来的一天,我像个绝望的追踪者,跟着我那翅膀的感应,跑遍了半个城市。仙力消耗的速度,快得让我心碎。
感应显示它出现在一个市民广场。我气喘吁吁地赶到,看到的景象是:一群广场舞大妈正在激情澎湃地跳着《最炫民族风》。而领舞的那个红衣大妈,动作格外飘逸,旋转、跳跃,比其他人都要高、要轻盈,仿佛随时要脱离地心引力。她周围的老姐妹们纷纷投去羡慕的目光:“张姐,今天状态可以啊!吃仙丹啦?”
我清晰地感应到,我那可怜的翅膀,正被大妈“借用”着,在她背后疯狂输出微弱的升力,帮她抢占c位,舞出风采……仙力,-1,-1,-1……
中午,感应器指向一个商业区。我挤过人群,看到一个网红主播正架着手机直播,背景布是块蓝天白云的幕布。他对着镜头大喊:“老铁们!看好了!今天主播给你们表演个绝活——原地升仙!火箭刷起来!”
然后,他憋着气,使劲往上蹦。一次,两次……第三次,他背后微光一闪(凡人看不见),我那翅膀再次被迫营业,给了他一个向上的托举。
“嗖——”
他真“升”上去了!虽然只有一米多高,但足以让直播间沸腾。
然而,乐极生悲。他落地不稳,加上翅膀那点残存仙力操控不当,他歪歪斜斜地,像个被风吹歪的塑料袋,一头栽进了旁边行道树的树冠里,卡在了枝桠间,惨叫连连。
下面围观群众和直播间网友笑成一片,纷纷表示“主播演技浮夸”、“道具组加鸡腿”。
我:“……” 我的仙力啊!就这么被用来表演这种拙劣的“升仙”骗打赏?!-10,-20!
下午,翅膀的感应更加微弱了,断断续续。我跟着指引,跑到一个大型室内儿童乐园外。感应最终定格在这里,不再移动。
我买了张贵得要死的入场券(心在滴血),冲了进去。里面吵吵嚷嚷,全是孩子们的尖叫和笑声。
我顺着那丝微弱的联系,在一个五彩斑斓的“太空堡垒”滑梯区,找到了我的翅膀。
它……它已经变得近乎完全透明,光芒黯淡得几乎看不见,形态也缩小了很多,软趴趴地搭在滑梯的顶端,被当成了……滑梯延伸出来的一部分装饰?
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兴高采烈地从我的翅膀上滑下来,发出“咯咯”的笑声。滑到底,她又爬起来,跑到旁边一个穿着工作人员玩偶服的男人面前,奶声奶气地问:“叔叔叔叔,这个新的透明滑梯真好玩!是从哪里买的呀?”
那男人(大概是乐园经理)一脸神秘微笑:“这是我们新引进的‘梦幻羽翼滑梯’,是不是很神奇?”
小女孩用力点头:“嗯!软软的,还热乎乎的呢!”
我脚步虚浮地走过去,颤抖着手指着那“滑梯”,看着那位经理,声音都在发飘:“这……这个……是……是我的……”
经理看向我,立刻换上职业性笑容:“先生您好,是孩子想玩吗?我们这个‘梦幻羽翼’体验区非常受欢迎哦!可以考虑办次卡,现在有活动,五百块二十次,还送精美小翅膀贴纸一版!非常划算!”
他指了指旁边展示柜里那些亮闪闪的、塑料质感的小贴纸。
我看着我那被当成滑梯、仙力几乎耗尽、奄奄一息的翅膀,又看了看经理那热情洋溢的脸,以及小女孩期待的眼神……
我眼前一黑,耳边只剩下那句魔音贯耳:
“叔叔要办次卡吗?五百送小翅膀贴纸哦!”
仙历某某某某年,凌池仙君于人间考核期间,痛失本命仙翼,历经外卖飙车、广场蹦迪、网红升仙、儿童滑梯之劫,仙力溃散,道心崩裂,卒(未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