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听郭嘉说过曹操兵法中的阵。
不过那些阵都是指大军作战时的兵力部署,不是眼前这种三人配合的阵法。郭嘉依稀提了一下,没当回事,袁熙也没细问。现在看到三名虎卫演阵,他才想起这件事。
看到这个看似简单的三人阵法,他明白为何虎卫能胜得那么轻松了。
虎卫的步战能力本来就远超鲜卑人,再有阵法辅佐,对付各自为战的鲜卑人,简直是手到擒来。
以一当十不是夸张,而是事实。
许褚摇摇头。“曹公兵法中说的阵是两军交战之阵,现在演示的阵是游侠儿混战时的常用的混战之阵。混战之阵也可以用于战阵,但规模较小,也更灵活。三人使得,五人也使得,十人八人也使得。”
袁熙恍然,随即又想起一个问题。“我听说曹仁也曾游侠于江淮之间?”
许褚笑着点点头。“君侯所言正是,曹子孝也擅长将游侠儿的混战之阵用于战阵,不过他更擅长的是骑战,也算是别有特色。凭此战法,他立下不少战功,就连刘玄德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压低了声音。“千万不能让子龙听到。”
袁熙大笑。
“不过曹子孝能击败刘玄德,除了战法之外,还有两个原因。”
“说来听听。”
“一是他比刘玄德更熟悉豫州的地形;二是他的战马体力更足。大战之前,司隶校尉钟元常送来了两千匹战马,都是力大腿长的西凉马,比刘玄德的那些杂胡骑乘用的战马更强壮,速度也更快。战马的更换非常快,通常一匹战马也就用三五年,时间久了,就算没受伤,也会体力下降,不堪大用。”
袁熙点点头。
对战马的使用,他略知一二,也听郭嘉说过刘备在徐州时战马不足,不得不去抢吕布购买的战马,以致交恶的事。
说到底,都是因为战马的消耗太大。
他这么急着控制幽州,也是出于同样的考虑。
袁绍要与西凉人开战,需要大量的战马,能与凉州马抗衡的只有幽州马、并州马,特别是乌桓人养的马。乌桓人既不像汉人用粮食喂马,也不像鲜卑人、匈奴人纯放牧,他们兼具汉胡的优势,养的马质量最好,数量也充足。
严格来说,乌桓马才是幽州最重要的战争资源。
没有乌桓马,就没有幽州引以为傲的突骑。
“仲康,你觉得子龙能以五百骑击破步度根吗?”袁熙问道。
听了许褚的解释,袁熙知道了虎卫为什么能守住阵线,大量杀伤鲜卑人,也知道许禇并非匹夫之勇。他只是谨慎少言,并非不懂兵法。相反,许褚在曹操身边那么久,是最经常听到曹操讲解兵法的人之一。
此时此刻,他想听听许褚的意见。
对赵云的计划,他心里有点没底。就算龙骑都是精挑细选的勇士,他们要面对的毕竟是十倍于己的鲜卑人,就算是乱射,一阵箭雨也能杀伤不少人。
这是据阵而守是两回事。
许褚想了想。“我不擅骑战,不太清楚子龙的计划,但我相信子龙这个人。他既然敢以君侯犯险,就有必胜的把握。”
“怎么说?”
许褚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君侯,刘玄德在中原闯荡数年,多少有些名声。关云长、张益德也以万人敌为人所知。但刘玄德实力不足,屡战屡败,却总能脱身,可不仅仅是因为刘玄德自身的实力。”
袁熙若有所悟。“你是说,都是子龙保护之功?”
“至少有七成。”许褚沉默了片刻,又道:“子龙不像关云长,他护主有责,从不主动冒险。”
袁熙微微一笑,明白了许褚的意思,也放下了心里最后一丝不安。
作为曾经跟着公孙瓒战斗的白马义从之一,赵云对鲜卑人的了解超过任何人。他能保着刘备闯荡中原,全身而退,自然也不会在他最熟悉的战场上犯险。
这一战,看似极险,其实都在赵云的掌握之中,毋须担心。
想通了这一点,袁熙困意上涌,回到帐篷,倒头就睡。
他睡得特别香,特别沉,特别安心。
——
天亮之后,袁熙在早餐的香气中醒来。
外面有人说话,声音很低,听不太清楚,隐约是赵云和许褚。
袁熙起身,披衣出帐。寒意扑面而来,袁熙不由得裹紧了衣服,吸了吸鼻子,顿时觉得浑身冰凉,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正在站前说话的赵云和许褚听到声音,转身看到袁熙,连忙拱手行礼。
“君侯早安。”
袁熙点头致意。“子龙,这么早?”
“来和仲康商量一下作战的事。天色不好,可能会下雪,我打算早点出战。”
袁熙看了一眼几乎压到头顶的乌云,也有些担心。“要是下了雪,可怎么办?”
“下了雪就无法作战了,能不能全身而退,就看辎重、粮草够不够用。鲜卑人比我们更担心这一点,所以他们也可能会提前进攻,抢在大雪之前完成战事。”
袁熙不解。“那我们守住阵地,等他们来攻,岂不更好?”
赵云看看袁熙,笑道:“我军的辎重、粮草不够,必须击败他们,得到缴获,才能无恙。且这里是汉境,岂能让鲜卑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君侯放心,我与仲康联手,定能保君侯无恙。”
“你准备怎么打?”
“我将五百龙骑分为五队,每次率一队出战,周流不息,直到鲜卑人阵势松动……”
袁熙听完,不免担心。“子龙,你连续出击,体力能支撑吗?”
“只要能及时更换战马,就没问题。”赵云声音不大,信心却足以令人安心。
袁熙见状,彻底放下最后一丝不安。“我亲自为你准备战马。”
“谢君侯。不过这点小事,不劳君侯费心,我已经安排好了。”赵云指了指身边的一个年轻将领。“这是我的同乡夏侯兰。在我出击的时候,由他指挥龙骑,准备战马。”
袁熙看了看夏侯兰,点头答应。
——
阎柔站在大帐门口,看着阴沉的天空,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大雪将至,他有足够的理由为自己的增援不及时解脱。
“扶罗韩在哪里?”
一旁的牙门将说道:“最新消息,还在龙困峡之北。看这天色,估计是不会前进了。”
阎柔含笑点头。“这么说,镇北将军要面对的只有步度根了。他有天意在身,又有龙骑、虎卫,应该没什么问题。我等就在这里守着,万一扶罗韩来了,也好替他挡一挡。”
牙门将笑而不语。
——
桑乾河谷。
郭嘉抬头看看天色,叫过一旁的鲜于银。“会下大雪吗?”
鲜于银用力的点点头。“可能性很大。”
“下完雪,影响行军不?”
“雪深不到马膝的话,可以行军,但体力消耗更大。按照鲜卑人的习惯,这种天气通常不会行军作战,而是找一个背风的河谷住下,等雪停了再走。”
郭嘉想了想。“仲坚,传我的命令,急行军,必须在下雪之前赶到大白登山,与君侯会合。”
鲜于银点头答应,随即命人敲响了战鼓。
三千精骑加快速度,向大白登山急行。
——
步度根走出大帐,裹紧身上的熊皮大氅,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皱紧了眉头。
天色不好,大雪将至,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是抢在下雪之前赶到雄鹿部落的牧场,还是现在就撤退,返回弹汗山,他有些犹豫。
昨天一战,让他意识到袁熙的兵力虽不多,却都是精锐,又有地势可用,想攻上山并不容易。更让他头疼的是,大白登山的南麓是密林,步卒可以进入,骑兵却寸步难行。
如果袁熙撤入密林,他除了赶到山坡下堵截,并没有什么好办法。
要不还是先去追雄鹿部落吧。
就在步度根想改主意的时候,前面突然响起了号角声,有人挑战。
步度根愣了一下,随即问道:“谁来挑战?”
“赵云。”
“还有呢?”
“就一个人。”
步度根吐了一口唾沫,咒骂道:“他真会找时机,这时候来挑战。我可没时间和他纠缠,派千人出战,弄死他。”他想了想,又道:“就让裂狂风去,他不是总觉得没对手嘛,今天有对手了,让他别丢脸。”
两军对垒,开战之前,常会有勇士挑战,以激励士气。
或者双方僵持,谁也没有取胜的机会,也会派勇士出战,以激怒对手,寻找战机。
就眼前的形势来看,步度根不觉得赵云有主动出击的可能。这么做,无非是以个人武勇激励士气,以便进一步坚守山坡上的阵地,直到下雪。
副将笑了笑,随即下令。
一会儿功夫,远处响起号角声,千夫长裂狂风带着本部出营。
几乎与此同时,山坡上也响起了汉军的战鼓声。
步度根眯起眼睛,看着远处的山坡,隐约看到一队骑兵冲下了山坡,数量大概在百人左右,不由得笑了一声。
赵云虽勇,但兵力有限,面对裂狂风的千骑,他也只能出动百骑迎战,更多的骑兵要留下保护袁熙。
这就是一力降十会。
你再勇,兵力不够,就没什么胜算可言。
步度根转身回帐,命人准备早餐。刚刚坐定,突然又觉得不对,起身出帐,随即皱起了眉头。
战鼓声越来越近,赵云和龙骑正在接近大营。
号角声也在响,却有些乱,还夹杂着示警。
步度根气得大骂。“裂狂风这蠢物,千骑挡不住百骑,还好意思自称勇士。”一边骂着,一边对赶过来的裨将下令。“吹号,吹号,命人拦住赵云,别让他闯进大营。”
裨将不敢怠慢,立刻让人吹号。
但是,一切都迟了。
号角声刚刚吹响,步度根就看到了赵云的战旗。
被风扯得直直的战旗下,一匹雄骏的白马,一个无敌的骑士,左手弓,右手矛。远者弓射,近者矛刺,所向披靡,正如风而至,眼看着就要冲到跟前。
“亲卫营——”步度根吓得魂飞魄散,嘶声急呼,同时拔出战刀,蹲身作势。
赵云看到了步度根,抬手就射。
两支羽箭呼啸而至。
步度根来不及多想,纵身一跃,避开了羽箭。就地一滚,躲到了帐篷后。
没等起身,他就看到赵云策马而过,手中长矛一闪,躲避不及的裨将被一矛挑中,倒飞出十余步,重重落地,口吐鲜血,胸口更是一个大洞,鲜血汩汩而逃。
赵云转头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步度根,微微一笑,举起长矛摇了摇。
“转向,转向。”骑兵们齐声怒吼着,拽住缰绳,身体在马背上向一侧倾斜,强迫战马转向,绕向步度根的身后。
步度根看到这一切,惊出一身冷汗。
这样的骑术,就算是在鲜卑人中也非常罕见。龙骑不仅能做到,而且个个能做到,这实在太惊人了。
他顾不得多想,一边呼喝亲卫营迎战,一边冲向系在帐篷旁的战马,纵身上马,抖开缰绳。
亲卫营听到雷鸣般的马蹄声,知道有敌袭,不约而同地从帐篷里冲了出来。见汉军百骑正在追击步度根,不少人跳上战马,迎向赵云,打算以性命延滞赵云的突击速度,为步度根争取时间。
赵云只有百骑,一旦失去速度,陷入混战,必死无疑。
这一点不用说,步度根和亲卫营都知道,几十年战斗,早就让他们有了足够的默契。
但是,意外再一次出现了。
赵云率领百骑,迅速完成了转向,再次加速,向步度根冲了过来。
这一次,他们没有射箭,而是放下了长矛。身体几乎伏在马背上,双手挺矛而刺。
赵云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手中长矛几声脆响,拨开鲜卑人手中的兵器,精准的刺入一个鲜卑骑士的胸口,将他挑飞后,随即又拍在另一个鲜卑人的头盔上。
一声脆响,那个鲜卑人脖子折断,坠落马下,抽搐了两下就不动了。
此时此刻,赵云已经接连挑杀数人,离步度根只有十步之遥。
步度根坐在马背上,看着赵云像宰羊一般杀死自己的部下,惊得目瞪口呆。
他的亲卫营虽然比不上赵云勇猛,却也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接连被赵云挑于马下,毫无还手之力。
但他来不及多想,眼看着赵云就要杀到自己跟前,他猛踢战马,横向逃窜。
赵云正在冲锋,不可能突然转向,眼睁睁地看着步度根从眼前十几步的地方逃走,只能一边继续冲杀,一边再次下令转向,追击步度根。
就在鲜卑人的面前,一百龙骑又一次表演了整齐划一的急转弯。更多的鲜卑人看傻了眼,不约而同的勒住了坐骑。
对鲜卑人来说,骑术就是战斗力。
龙骑展示骑术,就是展示战斗力。双方实力差距巨大,他们冲上去也是死。
虽然知道保护步度根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但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们犹豫了。
赵云抓住了这个机会,再次策马向步度根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