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翻身下马,黄绸高举过头,声音洪亮如钟:“奉皇后懿旨,赦免三皇子萧云彻,即刻释放,归还爵位!尚书府谢氏女昭宁接旨——”
禁军列阵于街衢两侧,刀出半鞘,寒光映日。百姓退至墙根,屏息凝神。方才铜人崩塌的余烟尚未散尽,焦土之上又起风波。
谢昭宁立于废墟前,琴匣紧贴胸前,指尖轻抚那道发烫的刻痕。她未动,亦未跪,只微微抬眼,目光掠过使者手中圣旨边缘——绢帛微泛青灰,墨色浓淡不均,宣读之声急促如催,竟无帝王诏书应有的顿挫庄重。
她闭目,十指悄然拂过袖中暗弦。养父曾言:“音可照魂。”此刻,她将《心音谱》之力渗入耳识,捕捉那随圣旨展开而浮动的细微震颤。一道极低的嗡鸣自宫墙方向传来,与琴匣刻痕共鸣,如针尖刺入脑海。
《鉴真引》第一音自袖底轻拨而出,无形扩散,触上圣旨绢面。
刹那间,她“听”到了执笔者的情绪残影——笔锋颤抖,心绪紊乱,写至“赦”字时手腕一滞,似有惧意翻涌;落印处墨迹晕染,藏着一丝贪婪与急切。这不是御前拟诏的沉稳气度,而是出自深宫私室、仓促伪造之手。
她睁眼,缓步上前,广袖垂落,行礼却不跪。
“劳烦大人稍候。”她声音清越,如泉击玉,“容我细观圣旨。”
使者皱眉:“此乃皇后亲命,天子默许,岂容你迟疑?”
谢昭宁不答,伸手接过圣旨。指尖触及印泥刹那,心头一凛——那朱砂之中,混着一丝极淡的腥甜气息,是西域“幻心粉”的特有味道。此物无色无味,唯经体温激发,才散微香,使人接旨时神志恍惚,言行失仪,继而被定为“抗旨疯癫”。
她眸光微冷,已知此旨出自皇后寝宫,借皇权之名,行构陷之实。
“既为圣旨,当合天理人心。”她忽然抬手,将圣旨高举于阳光之下,袖中琴弦再拨,《鉴真引》第二音流转而出。琴音触纸,真伪立判——假旨表面浮起一层黑气,如蛇游走,正是伪造者执笔时的怨毒与算计所化。
围观百姓惊呼出声。
谢昭宁冷笑,猛然将圣旨掷于地,朗声道:“此旨非天子亲裁,乃宫中私造,墨含迷药,印无夜珠灵光,字迹仿御笔而失其骨,节奏乱法度而不合典制!何来‘默许’?分明是欺君之谋!”
话音未落,她从袖中取出另一道黄绸,铺展于案。真圣旨金线织边,玉玺印泥内嵌夜明珠碎屑,在日光下泛出淡淡虹彩。内容赫然写着:“三皇子罪证确凿,通敌叛国,暂押宗人府待审,任何人不得擅释。”
两道圣旨并列,真假分明。
人群哗然。
使者脸色骤变,厉声喝道:“你从何处得来伪物?竟敢冒充圣旨!”
谢昭宁未语,十指疾拨,《鉴真引》第三音激荡而出。真旨泛起金光,假旨则黑气缭绕,字迹扭曲,竟显出一行隐文:“若谢氏女拒接,即以大逆论处。”
她冷冷看向使者:“这等杀机藏于字里行间,你也敢称‘奉旨’?”
禁军骚动,刀锋微偏。
便在此时,一名紫衣嬷嬷自人群中冲出,发髻高耸,手持翡翠如意,尖叫道:“大胆贱婢!毁皇后懿旨,便是诛九族的大罪!来人,拿下她!”
谢昭宁目光一转,已认出此人是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心腹,掌管凤印誊录。她不动声色,右手轻挑袖中琴弦,一道凝聚音刃无声射出,精准削断嬷嬷发簪。
青丝纷落,如雪飘零。
那嬷嬷踉跄后退,抬头怒视,却见谢昭宁已缓步上前,拾起假圣旨,十指一扯——
“嘶啦”一声,绢帛裂开,碎片如蝶纷飞。
每一片在空中皆因《鉴真引》余韵显出伪造印记:墨色偏紫,印泥缺珠,字尾拖曳如蛇尾。更有几片浮现血色符文,正是皇后寝宫私印的暗记。
“真正的圣旨在此。”谢昭宁将真旨高举过顶,声贯长街,“尔等持伪物辱我,便是辱朝廷纲纪!谁给你的胆子?”
紫衣嬷嬷面色惨白,双膝一软,几乎跪倒。
谢昭宁不再看她,转身抱琴,立于石阶之上。风拂广袖,银铃轻响,她目光直投宫墙深处——那一扇紧闭的凤门之后,必有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此处。
她知道,皇后正在看着。
她也知道,这一撕,已斩断对方最后一道遮羞布。
街角屋脊,玄影自檐角现身,单膝点地,低语:“王爷已在宫外,令我传话:诗会守备已布,西域动静可察。”
谢昭宁颔首,指尖仍压琴弦,未松半分。
远处宫门之内,凤殿深处,楚皇后端坐于九尾凤冠之下,手中翡翠如意寸寸断裂,碎片坠地,发出清脆声响。她指节发白,唇色褪尽,眼中怒火如焚,却又强行压抑。
“她……竟识破了?”她声音极轻,近乎呢喃,“连‘幻心粉’都瞒不过她?”
身旁女官伏地不敢言。
良久,皇后缓缓起身,走向那面青铜镜阵。镜中映出十二幅画像,皆为谢昭宁抚琴之姿。她伸手抚过其中一幅,指尖划过画中人眉心,忽然用力一抓——
画纸撕裂。
“你以为撕了圣旨,就能撕掉我的局?”她低声冷笑,“接下来的棋,才刚开始。”
与此同时,宫外长街。
谢昭宁仍立原地,琴匣紧抱胸前。她并未察觉,袖中那枚微型弦器正微微震动,仿佛感应到某种遥远的杀意。而她方才撕碎的假旨残片,有一角随风飘落,恰好嵌入砖缝之间,墨迹在日光下渐渐泛出诡异的紫芒。
她抬手,轻轻按住琴匣盖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