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青石板上露水未干。谢昭宁指尖轻扣琴匣边缘,昨夜那缕白梅余香尚在鼻端萦绕,她却已不再迟疑。一步踏出庭院,朱雀长街的喧闹扑面而来,可她脚步微顿——空气中浮着一丝极淡的腥气,像是陈年血渍被烈日晒出的锈味。
她未停步,只将左手三指虚按琴弦,内息悄然流转。音波如细针探入四周,触到街角佛龛时,忽觉一滞。那龛中供奉的残破泥像,双目竟以朱砂重描,瞳孔朝向正对她的来路。砖缝间蜿蜒爬行的暗红纹路,在日光下几不可见,唯《心音谱》所引情绪波动清晰可辨:阴寒、扭曲、带着某种执念般的诅咒之力。
她退后三步,落于阶前石台,当众开匣取琴。路人纷纷侧目,有妇人拉着孩童避走,低声惊语:“这姑娘疯了不成?”无人知晓,若再前行七尺,便踏入“血魂镇命阵”眼位,七日内必心脉逆乱而亡。
谢昭宁十指抚弦,不疾不徐。第一音起,《清心引》如山泉漱玉,荡开周遭浊气。街边枯草微颤,一片萎黄叶片竟泛出嫩绿之色。那佛龛内的灰袍僧人猛然睁眼,手中念珠崩断,木珠滚落尘埃,口中咒语戛然而止。
他面色骤变,右手急掐法诀,地面符纹瞬间亮起幽蓝光芒。风止鸟噤,连远处叫卖声都似被吞没。阵法催动,一股无形压力直逼胸口。
谢昭宁眸光不动,指下一转,琴音陡然拔高。《净咒引》自弦上倾泻而出,音波凝成金线,一道道织入虚空,如网罩下。佛龛轰然炸裂,碎石飞溅中,灰袍僧喷出一口黑血,踉跄后退。他脖颈处皮肤突兀鼓动,似有活物游走,赫然浮现出一条黑色蛊虫痕迹,与独孤漠尸身上所见同源。
“你……怎识此阵?”僧人嘶声低吼,眼中血丝密布。
谢昭宁不答,只指尖连拨,音浪层层推进。金线缠绕其身,那蛊虫剧烈挣扎,皮下凸起如蛇形。僧人痛极,仰天狂啸,双手猛拍地面,欲引动阵法自爆。
就在此刻,屋檐瓦片轻响,玄影自高处跃下,双刀交叉横于胸前,落地无声。他目光锁定邪僧,身形未动,杀意已锁死四方退路。
街市百姓已有昏厥者倒地,孩童啼哭不止。那僧人喉间涌出黑雾,舌尖裂开,露出藏匿的蛊核,只待一口吐出,便可污染十丈之地。
风起刹那,一道玄色身影破空而至。
萧景珩手持长剑,剑光如电,未及言语,一斩而下。刀舌离体,血洒长街。那即将喷发的黑雾顿时溃散,化作腥臭烟气蒸腾而去。
谢昭宁指音未歇,右手疾变《御敌引》变调,银光自琴面迸射。最后一音落下,一道音刃直贯僧人头颅。颅骨裂开瞬间,无数蠕动蛊虫爆涌而出,在阳光下尽数焦灼焚毁,发出刺耳哀鸣。
死寂。
唯有焦痕遍布青砖,残符碎屑随风卷起。
谢昭宁缓缓收手,琴音渐息。她低头看去,那僧人尸身旁,香灰堆叠成环,中央刻着半个凤形印记——凤尾曲折处,嵌着一点朱砂,分明是宫中独有的印泥配方。
她不动声色,拾起一片沾血的袈裟残角,递予玄影。玄影接过,眼神微闪,随即隐入人群,身影消失于巷口。
萧景珩收剑入鞘,站于她身侧半步之外。两人并未对视,可方才那一瞬的配合,如同早已演练千遍。他袖口微皱,显是疾行而来;她指尖尚带余震,却已稳如磐石。
“你还记得北境那朵梅?”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三年冻土不开花,只为等一个时机。”
她垂眸,轻声道:“我也记得王爷说过,盯你的人,未必都是敌人。”
“现在呢?”他问。
“现在我知道了。”她抬眼,目光清明,“有人不想让我活着查下去。”
他唇角微动,未再言语。
她转身面向街市,朗声道:“此僧修习邪术,炼制活蛊,妄图以诅咒害人性命,已被当场诛除。诸位可见证,我谢氏之琴,非为娱人耳目,亦能正法驱邪。”
人群骚动,有人跪地叩首,称其为神女;也有老者喃喃:“尚书府的女儿回来了……当年那场火,终究有人活着走出。”
她不再多言,抱琴起身。阳光洒落肩头,琴匣微温,仿佛回应主人的心跳节奏。
回到丞相旧宅院中,她将琴置于案上,手指轻轻拂过弦轴。方才一战,看似从容,实则险极。若非昨夜警觉未松,若非《心音谱》对邪念感知敏锐,此刻倒下的或许便是她自己。
门外脚步声近,青霜捧着茶盏进来,低声道:“沈先生刚留了信,在东厢窗台上。”
她点头,未动。片刻后,玄影自墙外翻入,掌心托着一块青铜碎片,正是从僧人尸身搜出。他将其放在琴匣旁,躬身退下。
她拿起细看,铜片上蚀刻着一段梵文,与独孤漠密室所见相似,但末尾多了一个符号——形如蝶翅,却带钩刺。
她正欲细察,院外忽有马蹄声停驻。一名小宦官立于门边,喘息未定,手中捧着一封素笺。
“谢小姐,宗人府……有人托我送来此信。”
她眉梢微动,未接。
那小宦官双手递上,指尖微微发抖。
她接过,纸面尚带体温。展开一看,字迹陌生,内容空白。可当她运起《心音谱》内息轻触纸背,隐约浮现一行极淡墨痕:
“四更,西角门,火折三响。”
她指尖一顿。
窗外风穿廊而过,吹动檐下铜铃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