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羽山雀掠过谷口的瞬间，谢昭宁的手指已压上琴弦。
她未再试音，也未抬头看那飞鸟去向。指尖一挑，清越如刃的《锐音曲》骤然破空而出，直刺四面山崖。音浪随风扩散，撞入石缝岩隙，激起层层回响。
几乎同时，数十道黑影从峭壁跃下，弓箭如雨倾泻。镇北军阵型微乱，盾牌仓促举高，金属碰撞声刺耳纷杂。一名士兵肩头中箭，闷哼倒地。
但最先倒下的，是那些攀附在半山腰的敌兵。琴音精准扫过他们耳际，数人猛然抱头失衡，惨叫着坠入深谷。余者动作一滞，攻势出现裂痕。
萧景珩目光如电，扫过谢昭宁方向。她端坐马上，琴置膝前，银铃耳坠随指法轻颤，神色沉静如湖心不波。他不再迟疑，扬剑厉喝：“结盾阵！两翼包抄，步卒推进——杀！”
令出如山。骑兵分作两股，如铁钳般扑向山谷两侧；步卒列阵前行，长矛森然，步步为营。原本被动的局面，在琴与令的交错中迅速扭转。
谢昭宁指法未停。琴音转疾，旋律由《锐音曲》滑入《激昂曲》变调，节奏更紧，力道更深。每一音都似擂鼓重锤，敲在将士心头。那名中箭士兵挣扎起身，咬牙将箭折断，重新握紧刀柄。
敌军头领挥动战旗，第二梯队自谷口两侧杀出，意图合围中军。铁蹄踏地，尘土翻涌，杀声震天。
萧景珩策马冲出，玄冥剑出鞘，寒光一闪，三面敌旗应声而断。他纵马直入敌阵，剑势如雪，所过之处血花飞溅。一名敌将举刀迎击，被他一剑削去半边肩膀，当场栽落。又有两人夹击而来，他反手一撩，剑锋划过咽喉，两人齐齐倒地。
他一路突进，无人能挡。敌军主力被逼退十余步，阵型动摇。
谢昭宁借机环视全局。琴音不断探出，感知四周情绪波动——前方敌军虽败不乱，退势中有刻意引导之意。她眉心微蹙，指尖轻拨，换了一段极短的《静心曲》残章，音波悄然渗入空气。
就在此时，敌军忽然后撤，脚步急促却有序，仿佛早已计划好退路。山谷腹地暴露在眼前，地面平整，无遮无挡。
镇北军前锋已踏足谷中，正欲追击。
谢昭宁闭目，借《心音谱》感知大地微震。琴音震荡土壤，回波反馈异常——前方土地共鸣松散，下方有空腔结构。她再调音律，以极低频试探，确认那是人工挖空的地基，布满陷坑机关。
她猛然睁眼，抬手高喊：“退！地有陷阱！”
声音未落，琴音已先至。一段急促的《静心曲》片段爆发而出，音波震荡空气，使数名即将踏入陷阱区域的士兵猛然清醒，急停后撤。
几乎就在刹那，敌军拉动机关。
轰——
地面崩裂，尘土冲天。十余个深坑接连塌陷，边缘碎石滚落，露出下方尖桩密布的坑底。若非及时示警，整支前锋部队都将坠入其中。
萧景珩勒马回望，眼中惊色一闪而过。他迅速下令：“全军后撤三十步！弓手上前压制！”
将士们迅速后退，弓箭手列阵，箭矢如雨覆盖谷口。敌军残部退入深处，隐没于岩影之间。
战场暂歇。
风沙卷过残坑，黄尘弥漫。谢昭宁缓缓松开紧绷的指节，呼吸略显急促。她低头看向琴匣，指尖薄茧微微发烫，那是长时间高强度弹奏的痕迹。
萧景珩策马行至她身旁，左臂袖甲已被鲜血浸透，一道箭伤斜划过小臂，皮肉翻卷。他似乎浑然不觉，只将玄冥剑横于马鞍，冷冷望着山谷深处。
“你早察觉了。”他开口，声音低沉。
谢昭宁点头：“鸟飞得太急，地音太虚。他们不是败退，是引我们进去。”
他侧目看她，眸光深邃：“若没有你这一声喊，今日镇北军必折损过半。”
她未答，只是轻轻拨动琴弦，试了试音准。琴音清越，却穿不透谷底深处。她皱眉：“下面还有东西……琴音探不到底。”
萧景珩沉默片刻，抬手抹去脸上溅到的血点：“他们没输。这只是第一局。”
谢昭宁望向山谷，风沙拂过她的发丝，青玉簪微斜。她忽然想起六岁那年的大火之夜，养父抱着她穿过浓烟，低声说：“记住，声音比眼睛诚实。”
如今，她终于明白那句话的重量。
远处，一名传令兵快步奔来，单膝跪地：“王爷，前方山谷再无动静，但探子发现岩壁上有刻痕，似为前朝符文。”
萧景珩冷声道：“封锁谷口，不得擅入。设岗戒备，伤员后送。”
传令兵领命而去。
谢昭宁下马，走到他身边。她解下琴囊外层布条，干净利落撕成两截，伸手便要为他包扎。
萧景珩未躲，却低笑一声：“你不怕血？”
“怕。”她垂眸，手指稳稳缠绕布条，“可更怕来不及。”
他不再言语，任她动作。布条一圈圈裹住伤口，压住血流。她系紧结扣时，指尖无意擦过他掌心，温热相触，彼此都未避开。
风沙渐起，吹动旌旗猎猎作响。
萧景珩忽然问：“若下次他们不用陷阱，改用毒烟或火攻，你还能听出来吗？”
谢昭宁抬眼看他：“我能听出人心慌乱，也能听出火焰燃烧的节奏。只要他们动，就有声音。”
他点头，目光重新投向山谷：“那你得一直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她唇角微动，似笑非笑：“不是你说过，我会站在你前面？”
话音未落，远处岩壁忽有一声轻微异响，像是石块滚落。
两人同时转头。
萧景珩右手已按上剑柄，眼神骤冷。
谢昭宁指尖滑向琴弦，尚未拨动，忽觉脚下地面传来一丝极细微的震动——不是来自上方，而是从地底深处，缓缓蔓延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