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室山上的喧嚣，随着慕容博、萧远山的皈依，玄慈夫妇的殒落，乔峰的远走，以及段誉虚竹的结拜，终于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夕阳将最后的余晖洒在斑驳的石板与苍翠的松柏上，为这片见证了太多悲欢离合的土地镀上了一层沉静而哀伤的金色。
群雄陆续散去，带着满心的震撼与唏嘘，三三两两议论着今日这必将载入武林史册的惊天变故。偌大的广场渐渐空阔下来，只剩下少林僧众默默收拾着残局，搬运遗体，清洗血污，低沉的诵经声为亡魂超度，更添几分寂寥。
凌霄静立一旁，并未急于离去。他目光扫过这片逐渐恢复宁静的场地，看着那些忙碌的僧人，看着那相携离去、背影萧索的慕容博与萧远山（已被僧人引去禅房安置），看着那被段誉小心翼翼搀扶下去、依旧失魂落魄的虚竹，心中亦不免泛起一丝淡淡的波澜。红尘万丈，因果纠缠，今日他出手干预，改变了诸多原本既定的轨迹，这其中牵扯的业力与变数，即便对他而言，也需细细体悟。
就在这时，那位一直沉默如古井的扫地僧，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他身侧，双手合十，声音平和无波：“阿弥陀佛。今日之事，多谢居士出手，消弭了一场浩劫。”
凌霄收回目光，转向扫地僧，微微颔首还礼：“大师客气。贫道亦是恰逢其会，顺势而为罢了。倒是大师以无上佛法化解执念，导人向善，功德无量。”
扫地僧那浑浊却深邃的眼眸看了凌霄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仿佛古井微澜：“老衲不过是尽了本分。倒是居士，看似干预因果，实则顺应天心，引导向善，这份眼界与手段，老衲佩服。这偌大冤孽，竟能如此化解，实乃武林之幸，苍生之福。”
他话语中并无试探，只有纯粹的感慨与赞赏。以他的修为，自然能看出凌霄今日所为，并非强行扭转乾坤，而是精准地切入因果节点，或点破迷障，或提供契机，引导当事人自行做出选择，最终导向一个更为平和的结局。这种对“势”的把握与对“人”的洞察，已近乎于道。
凌霄淡然一笑，与扫地僧并肩缓步，走向少林寺后山那片更为幽静的松林。晚风拂过，带来松针的清香，也吹散了前方广场上最后一丝血腥气。
“大师过誉了。”凌霄望着天边那抹即将被夜幕吞噬的霞光，缓声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此乃天地至理。慕容博种恶因，得恶果，身败名裂，皈依佛门是果；萧远山怀深恨，积郁成疾，放下屠刀是果；玄慈破戒律，内心煎熬，舍身赎罪亦是果。贫道不过是提供了一个不同的‘果’的可能，让他们在看清自身处境后，自行抉择罢了。最终放下屠刀，亦是他们本性中一丝未泯的善念与对生命的渴望使然。”
他并非谦逊，而是在阐述一个事实。大道无形，生育天地，运行日月，长养万物，却从不强加意志于任何个体。他所做，更像是为那些走入死胡同的迷途者，指出旁边还有一条通往光明的岔路，走与不走，仍在于他们自己。
扫地僧闻言，眼中赞赏之色更浓，颔首道：“善。居士此言，深得佛法‘缘起性空’之妙谛。万法缘聚而生，缘散而灭。今日种种，亦是无数因缘和合所致。居士的出现，便是其中最关键的一道‘增上缘’，促成了善果的成熟。看似干预，实则是圆满了一段本该更加惨烈的因果。”
两人行走在苍松翠柏之间，一僧一道，一者慈悲祥和，一者清静无为，气质迥异，却在论及这天地至理时，有种难以言喻的和谐。他们所修法门不同，言语表述各异，但到了某种境界，对宇宙人生本质的认知，却有了相通之处。
“只是，”扫地僧话锋微转，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因果之网，错综复杂。居士今日改动数人命运之轨迹，尤其是那乔峰施主与虚竹小徒，他们未来的因果线已然不同。这其中牵连，恐非一时所能尽窥。红尘历练，步步是劫，亦是缘。望居士日后行事，依旧能持守本心，明辨善恶，不为因果表象所迷。”
这是在提醒凌霄，改变因果并非毫无代价，未来或许会有新的挑战与变数因今日之因而生。
凌霄停下脚步，望向幽深的林间，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夜幕，看到了更遥远的未来。他嘴角泛起一丝平和的笑意：“多谢大师提点。贫道省得。因果虽妙，却非枷锁。红尘万丈，正是炼心明性之最佳道场。贫道游历世间，体会众生百态，感悟造化玄奇，亦是在这因果网络中修行。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但求无愧于心，顺其自然便可。”
他的道，在于自然，在于本心。不刻意追求改变，也不畏惧因此带来的变化。一切经历，无论是善缘还是逆缘，皆是修行资粮。
扫地僧闻言，双手合十，低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居士道心坚定，智慧通达，老衲佩服。看来是老衲多言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时，夜色已悄然笼罩山林，点点星光开始在天幕上闪烁。少林寺的钟声悠扬响起，回荡在群山之间，肃穆而祥和。
“夜色已深，居士可要留宿敝寺？”扫地僧问道。
凌霄摇了摇头：“多谢大师美意。此间事了，贫道也该继续行程了。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说完，他对着扫地僧微微一稽首，身形便如青烟般缓缓淡去，融入夜色之中，再无踪迹可寻。
扫地僧独立松林，望着凌霄消失的方向，良久，才轻轻叹息一声，语气中充满赞叹与一丝期待：“非常人，行非常事。此界风云，因他之故，恐将更加变幻莫测了。善哉，善哉。”
夜色深沉，唯有松涛阵阵，伴随着悠远的钟声，诉说着永恒的禅意与无穷的玄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