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懋饭店的套间仿佛一个精致的鎏金囚笼,将外界汹涌的暗流暂时隔绝。
送走宋美龄后,房间内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那缕清冽又馥郁的香水味,与赵一荻带来的温婉茶香交织,构成一种微妙而紧张的氛围。
张学良没有立刻回到窗前,他踱步到留声机旁,修长的手指划过一排黑胶唱片,最终选了一张舒伯特的小夜曲。
悠扬舒缓的乐声如同流水般缓缓倾泻,试图抚平空气中无形的褶皱。他背对着赵一荻,肩膀的线条却依旧紧绷。
赵一荻没有打扰他,只是默默地将冷却的茶水换掉,重新沏上一杯热的。她看着他挺拔而孤寂的背影,心中如同被细密的丝线缠绕,有些透不过气。
宋美龄的到来,像一面镜子,照见了她内心深处一直试图忽略的不安。
那个女人太耀眼,太强大,与汉卿站在一起时,是那般旗鼓相当,仿佛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自己,除了这一腔毫无保留的爱意,还能给他什么?
她将茶杯轻轻放在他手边的矮几上,瓷器与玻璃相触,发出极轻的脆响。
张学良转过身,接过茶杯,指尖的温度透过瓷壁传来。
他看到她低垂的眼睫,看到她努力维持的平静下那一丝难以掩藏的落寞。
他心中蓦地一软,升起一股强烈的愧疚与怜惜。
“一荻,”他放下茶杯,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下颌抵着她柔软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带着歉意,“让你担心了。”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熟悉的雪茄和淡淡古龙水的气息。赵一荻将脸埋在他胸前,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鼻尖微微发酸。
所有的不安和委屈,似乎都在这个拥抱里融化了些许。
她摇了摇头,声音闷在他衣料里:“只要你平安就好。”
他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留声机里的提琴声如泣如诉,窗外是上海不夜的璀璨灯火,映照着这对乱世情侣相拥的身影。
他知道自己亏欠她良多,这份纯粹的情感,是他在这权力倾轧的漩涡中,唯一能紧紧抓住的温暖浮木。
然而,宋美龄那双洞悉一切、带着某种期许和挑战意味的眼眸,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她代表的不仅仅是个人魅力,更是南京的态度,是错综复杂的政治网络,是可能影响三十万东北军前途的关键力量。
与她周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危险,却也有一种令人肾上腺素飙升的刺激感。他张学良生来就不是甘于平庸之人,这种游走于危险边缘的博弈,某种程度上,恰恰迎合了他骨子里那份不甘寂寞的傲气。
他既是那个会在月下为赵一荻吟诵缠绵诗句的深情男子,也是那个在军事地图前运筹帷幄、睥睨天下的年轻统帅。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在他身上矛盾而又和谐地共存着。
“一荻,”他轻轻松开她,捧起她的脸,望进她水漾的眸子里,“无论外面风雨多大,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永远有你的一方天地。”
赵一荻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真诚,心中稍安。
她知道自己无法,也不应去束缚这只渴望翱翔天际的雄鹰。她能做的,便是守好这个“家”,无论他飞得多远,飞得多累,这里永远是他的归巢。
“我知道。”她扬起一个温柔的笑,抬手替他整理了一下微微歪斜的领结,动作细腻而专注,“只是……别太累着自己。”
就在这时,侍从轻叩房门,送来了最新的电报。
张学良接过,快速浏览,眉头再次蹙起。是来自北平的密报,提及日军在华北的异动以及南京方面某些人对此事的暧昧态度。
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又被现实的凝重所取代。
张学良走到书桌前,将电报放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
他需要权衡,需要算计,需要在各方势力的夹缝中,为东北军,也为这个国家,寻找到一条生路。
赵一荻静静地走到他身后,将双手轻轻放在他的太阳穴上,用恰到好处的力道为他按摩,试图驱散他的疲惫与焦虑。
她没有出声打扰,只是用这种无声的方式,传递着她的支持与陪伴。
窗外,霓虹依旧,勾勒出这座城市虚浮的繁华。
套间内,留声机的音乐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只剩下时钟指针走动的滴答声,和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混杂着深情、忧虑与沉重责任的复杂情感。
鎏金囚笼之内,暗香浮动,心事如潮。
而远在东京的赵铁锤,正带着他意外获得的救赎与情缘,即将穿越波涛,返回这片同样充满未知与挑战的土地。所有人的命运,都在这历史的洪流中,继续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