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糜竺就从噩梦中惊醒,一头的冷汗。
竹林里的血腥味,仿佛还萦绕在鼻尖。
他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砰砰直跳。
“子仲兄,可是又梦魇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糜竺扭头一看,只见刘德已经穿戴整齐,正站在窗边,推开窗户,看着外面刚刚苏醒的朱崖郡城。
晨曦的光,照在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显得格外沉静。
他好像完全没有受到昨天那场刺杀的影响。
“让德公见笑了。”糜竺擦了把汗,苦笑着说道,“我这胆子,还是太小了。”
刘德回过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子仲兄乃是性情中人,有此反应,再正常不过。”
“倒是这朱崖城,德公不好奇吗?”
糜竺愣了一下。
“好奇?”
“对。”刘德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透着浓浓的探究欲。
“昨夜孙少主所言,我句句在心。”
“他说,在他的地盘,见不得打家劫舍的腌臢事。”
“我想看看,能说出这等话语的少年英雄,他治下的城池,究竟是何等模样。”
他转过身,对糜竺发出了邀请。
“走吧,子仲兄,反正也睡不着了,你我出去逛逛,看看这交州最富庶的郡城,到底有何不同。”
“这……好吧。”
糜竺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带上几个幸存的护卫,走出了客栈。
刚一走上大街,两人就同时被眼前的景象给镇住了。
太干净了!
这是他们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脚下的街道,是用青石板铺成的,平坦而宽阔,街道两旁挖有排水的沟渠,看不到一点垃圾和污秽。
这在中原的任何一座城池,都是难以想象的!
街道上,行人已经渐渐多了起来。
卖早点的摊贩推着小车,吆喝声此起彼伏,热气腾腾的包子和浓郁的肉粥香味,勾得人食指大动。
更让他们震惊的,是街上行人的状态。
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寻常百姓,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从容和安逸。
他们的衣服虽然大多是粗布麻衣,但干干净净,没有补丁。
他们的身形或许不算壮硕,但绝不面黄肌瘦。
他们的眼神里,没有躲闪,没有麻木,更没有那种乱世中随处可见的惶恐和绝望。
那是一种对生活充满了希望和奔头的神采!
几个孩童,在街边追逐嬉闹,手里还拿着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笑声清脆得像银铃。
刘德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那几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他去过许都,到过荆州,见过太多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百姓。
他见过太多在战火中失去父母,眼神空洞的孤儿。
可在这里,在这片曾经被视为蛮荒之地的交州,他看到的,却是一副连中原腹地都难得一见的太平盛世景象!
“德公,您看那边!”糜竺在一旁惊呼,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巨大招牌。
“朱崖纺织厂?”
刘德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座占地极广的院落里,传出“嗡嗡嗡”的机器轰鸣声,数不清的男男女女进进出出,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容。
糜竺见多识广,解释道:“我上次来就听说了!这是孙少主一手建立的!专门生产棉布!”
“据说在这里做工,不仅管吃管住,每个月还能领到一笔不菲的工钱!不知多少交州百姓,都靠着这个厂子养家糊口!”
刘德沉默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
看到了规划整齐的居民区,看到了传出朗朗读书声的学堂,看到了人头攒动,各种新奇货物琳琅满目的集市……
每一样,都深深地冲击着刘德的认知。
这哪里是蛮荒之地?
这分明就是一处世外桃源!
太阳渐渐升高,两人不知不觉间,已经将朱崖主城逛了一大圈。
最终,他们站在了码头边。
看着港口里那一艘艘扬帆待航的海船,看着码头上无数工人正热火朝天地搬运着货物,刘德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转过头,看着身边的糜竺,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感慨。
“子仲兄,你可知,此地在孝桓、孝灵皇帝之时,是何等模样?”
糜竺想了想,答道:“流放罪臣之地,瘴气遍布,民不聊生,乃是全大汉最穷,最苦的地方。”
“是啊。”
刘德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扫过眼前这片繁华的景象,一字一句地说道。
“曾是全大汉最穷的地方,现在……”
“可以说是大汉最富裕的地方了!”
这句话,他说得极慢,也极重。
糜竺心头巨震,他能听出自己刘德话语中那份难以言喻的震撼。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刘德喃喃自语,眼中却爆发出惊人的亮色,“能将一片不毛之地,治理成这般模样……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他猛地一握拳!
“走!”
“去太守府!”
他对糜竺说道,语气斩钉截铁。
“我要去见他!”
“这样的英雄少年,我刘德,必须要结交!”
……
太守府门口。
糜竺上前一步,对着守门的卫兵拱了拱手。
“在下糜竺,与这位刘德先生,受孙少主搭救,今日特来拜谢。”
守卫打量了他们一眼,眼神并无轻视,反而十分客气。
“原来是糜先生和刘先生,二位请稍后,我这就去通报!”
很快,消息传到了正在书房里,对着一堆竹简发呆的孙绍耳朵里。
“哦?来了?”
孙绍的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了一个老六的笑容。
鱼儿,上钩了!
他放下手里的竹简,伸了个懒腰,对着门外喊道。
“去!把林东那头熊给老子叫来!”
片刻之后,林东那魁梧的身影就冲了进来。
“绍哥!你找俺?”
“嗯。”孙绍点了点头,指了指门外,“去,门口有俩客人,一个姓糜的胖子,一个大耳朵的,你去把他们给老子接进来。”
“记得,客气点!别把人吓着了!”
“得令!”
林东咧嘴一笑,扛着他那标志性的狼牙棒,大步流星地就出去了。
糜竺和刘德正在门口等着,就看到一个铁塔般的巨汉,扛着一根凶神恶煞的狼牙棒,朝他们走了过来。
糜竺心里一突,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这不就是昨天那个一棒子把人脑袋砸成烂西瓜的煞神吗?
刘德却面不改色,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哈哈哈哈!”林东走到两人面前,瓮声瓮气地笑道,“你俩就是姓糜的和那个大耳朵的吧?”
“俺绍哥说了,让俺来接你们!”
“走!里边请!绍哥已经备好了酒宴,要给你们压惊呢!”
他说话直来直去,虽然有些粗鲁,但那股子热情劲儿,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刘德微微一笑,对着林东拱了拱手。
“有劳林将军了。”
“嘿!你这大耳朵的还挺客气!”林东挠了挠头,对刘德的印象好了不少。
他领着两人,穿过前院,直接来到了太守府的正厅。
孙绍早已换上了一身便服,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看到他们进来,立刻站起身,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
“哎呀呀!糜老板,刘德兄!你们可算来了!”
他几步走下台阶,热情地迎了上来。
“昨晚睡得可好?有没有被吓到?”
“来来来,快请坐!我已经让人备下了薄酒,今天,咱们不谈公事,只为给二位压惊洗尘!”
他拉着刘德的手,态度亲热得就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直接将他按在了自己身旁的席位上。
一场别开生面的宴席,就此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