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之内,死一般的寂静,连幽荧草叶片上荧光的闪烁都仿佛慢了几分。
灵月那番详尽而又充满了血腥味的描述,如同一座无形的、冰冷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窗外,深渊中吹来的罡风裹挟着黑色魔气,穿过观景窗的缝隙,发出 “呜呜” 的凄厉呜咽,如同亡魂的哀嚎,更添了几分阴森与绝望的气氛。
“…… 我族无数天骄,耗尽心血修炼,却都陨落在了那第五阶‘震鼓峰’之上,连神魂碎片都没能留下。”
灵月的最后一句话,如同最终的死刑判决,清晰地回荡在房间里,彻底宣告了这次试练的本质 —— 这根本不是考验,而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死亡之旅,是魔主精心设计的、让李惊玄神魂俱灭的陷阱。
“不行!我们走!现在就走!”
夜姬猛地回过神来,她再也顾不上之前的骄傲与赌气,脸上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极致的焦急与恐慌。
她一把抓住李惊玄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切与坚决:
“这个盟,我们不结了!什么魔族盟友,什么对抗天道阁,都比不上你的命重要!现在就离开这个鬼地方,我再想别的办法!”
她用力地拉扯着李惊玄的手臂,想要将他硬生生拽出房间,带离这座充满了恶意与陷阱的魔宫,远离那座吞噬了无数生命的玄磁山。
然而,李惊玄却像扎根在原地的古松,纹丝不动。
他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轻轻一挣,挣脱了夜姬的手。
指尖离开她掌心的瞬间,仿佛还能感受到她手心里的冰凉与颤抖 —— 那是极致担忧带来的恐惧。
夜姬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那双平日里满是傲气的湛蓝色眼眸中,此刻充满了不解、愤怒,还有一丝即将爆发的委屈。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怒斥他的固执,却又被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李惊玄迎着她复杂的目光,眼神平静得如同无风的湖面,却又在那平静之下,燃烧着一团不容动摇的火焰。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低沉却清晰:“夜儿,我的‘无垢之体’,你是知道的。它不仅能抵御肉身攻击,对神魂也有一定的庇护作用。”
“那又如何?!” 夜姬的声音骤然尖利起来,带着一丝崩溃的哭腔,“无垢之体又不是不死之身!那‘雷音垣’是直接攻击神魂本源的!你的肉身再强,神魂一旦被碾碎,一样是死路一条!到时候我就算想救你,都找不到你的魂!”
“我知道。” 李惊玄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雷音垣的恐怖,也知道自己的无垢之体并非万能。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房间的墙壁,穿透了魔宫的层层建筑,望向了魔宫深处那座看不见的、代表着死亡与荣耀的玄磁山,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但现如今,来都来了。魔主的话已经说出口,众魔的嘲讽也已经听到耳中。无论怎样,我都要去试一试。”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我知道这次试练危险到了极点,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但是我向你保证,我会量力而为,时刻关注神魂的状态。如果真的没有能力登上第五阶,哪怕只到第四阶的边缘,我便立刻退下来,绝不逞强,绝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他回过头,重新握住夜姬冰凉的手,用掌心的温度试图温暖她的不安,眼神变得无比温柔,也无比认真,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心意已决。夜儿,灵月姑娘,你们…… 就让我去试试吧。”
这一刻,他心中的执念,早已不再是为了与魔族的盟约,也不再是为了和魔主赌气。
他是为了他自己 —— 为了那个不想再被人嘲笑 “躲在女人身后” 的自己,为了那个想要证明自己并非只能依靠夜姬庇护的自己,为了向这片不公的天地、向那个活了三千年却只会嘲讽后辈的老怪物,也向他自己证明,“李惊玄” 这三个字,不仅仅是需要被保护的弱者的代名词,更是一个敢于直面死亡、敢于向命运挥剑的战士!
夜姬看着他眼中那近乎偏执的坚定,看着他眉宇间那股不服输的傲气,心中所有的怒火与不解,都如同被温水浇过的冰雪,渐渐化作了无尽的酸楚与心疼。她太了解李惊玄了,这个男人一旦做出了决定,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闯进去。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颤音的、近乎哀求的嘱托:“…… 那你,答应我。如果真的危及到生命,哪怕只有一丝危险,也必须立刻退出试练!不许逞能,不许硬撑!”
灵月也在一旁连忙附和,眼眶微微泛红,声音带着担忧:“对!无玄,退出试练绝对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自我记事以来,我们魔族能真正登上第五阶【震鼓峰】并活着下来的,也绝对不超过十指之数!大多数人都是在第四阶就选择了放弃,这才是明智之举!”
李惊玄看着她们眼中那真切的关怀,感受着夜姬掌心传来的颤抖,心中一暖。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无比郑重地承诺道:“知道了,放心吧,我会小心的。我不会让你们担心,更不会让自己出事。”
说完,他便不再多言,径直走到房间中央的蒲团上,盘膝而坐,闭上眼睛,开始调整呼吸。他需要在试练前闭关,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无论是肉身还是神魂,都要保持巅峰状态,才能应对雷音垣的恐怖考验。
“好,我守护你。” 夜姬立刻走到他身边,神情肃穆,一股强大的妖力波动自她体内缓缓散发开来,形成了一道淡蓝色的无形屏障,将整个房间笼罩在内,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干扰,也防止了魔族之人暗中窥探。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李惊玄身旁,如同最忠诚的守护者,目光紧紧地盯着他的脸庞,生怕他会出现一丝一毫的意外。
灵月见状,知道自己再待在这里也不合适,只会打扰李惊玄调息。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闭上双目的李惊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叮嘱的话,但最终还是化作一声轻叹,默默地转过身,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并为他们轻轻地带上了门,将那份宁静与专注留在了屋内。
……
与此同时,魔宫主殿之内,气氛却与庭院的宁静截然不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与不解。
风魔、赤魔、梦魔等魔族强者依旧侍立在殿下,脸上的羞愤与不甘还未完全散去。
风魔终究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上前一步,对着御座上那团紫色魂火,躬身行礼后不解地问道:“老祖,那妖女言行举止如此嚣张跋扈,对我魔族、对我等长老,甚至对您,都毫无半分敬意,屡次出言不逊。您…… 为何要对她如此忍让?”
“是啊,老祖!那妖女如此狂妄,那小子更是两次窃取我族兽丹,此等羞辱,岂能容忍?直接杀了便是!”
“没错!何必跟他们废话,让他们知道我魔族的厉害!”
其余众魔也纷纷应声附和,一个个义愤填膺,显然对魔主之前的 “忍让” 决定充满了怨气,觉得这是对魔族尊严的践踏。
“住口!”
御座上的紫色魂火猛地一跳,火焰瞬间暴涨数倍,一股恐怖的怒意如同实质般瞬间席卷了整个大殿,让殿内的温度骤降,众魔下意识地噤声,纷纷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魔主怒斥道:“你们这群只知道内斗、目光短浅的蠢货!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现如今的魔族,被你们折腾成了什么样子?!当年四族联盟时的辉煌早已不在,如今族内天才凋零,强者尽数陨落,只剩下你们这一群只会争权夺利的废物!”
“千月家那丫头行事嚣张,那是因为人家有那个本钱!她身负妖族帝皇血脉,背后是整个南疆妖域,若你们有她那样的血脉和背景,怕是比她还要嚣张一百倍、一万倍!”
他似乎是气得不轻,魂火剧烈地跳动着,连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我那不是忍让!是顾全大局!你们这群短视的东西,懂什么叫大局吗?!懂什么叫唇亡齿寒吗?!”
“人族为何视我们‘妖魔鬼怪’四族为异类,处心积虑想要将我们灭绝?因为我们的肉身天生就比他们强悍太多,我们的天赋也远超他们!他们害怕,害怕我们有朝一日会重新崛起,统治这片九域大地!所以,当他们的实力积蓄到一定程度时,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发动一场灭绝之战,将我们四族彻底从九域抹去!”
“妖族的幻术,我魔族的魂音,冥鬼族的幽灵秘术,蛮荒古族的肉身力量…… 这四者之中,你们以为最强大的是什么?是我魔族的魂音吗?是蛮荒古族的肉身吗?”
魔主发出一声冰冷的冷笑,笑声中带着一丝嘲讽:“都不是!最强大的,是妖族那防不胜防的幻术!尤其是千月家,那深刻在帝皇血脉之中的终极禁术,才是最为恐怖的存在,足以颠覆战局!”
“别看那丫头现如今只有区区化神境初阶的修为,看似弱小。我告诉你们,若她真的不计后果,燃烧尽自己的寿元、与血脉施展那终极禁术,就凭你们这群连伪仙境都没稳固的小鬼,必死无疑,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魔主顿了顿,沉思了片刻,语气中变得严肃。
“两千多年前,我们四族联盟与人族那场惊天大战,你们以为我们是怎么惨胜的?若不是当时千月家那位老祖,以燃烧自己所有生命与血脉为代价,施展了那终极禁术,将人族最顶尖的数十位顶尖强者,强行拖入了永恒幻境,让他们永世沉沦,我们四族联盟绝对会全军覆没,恐怕连一个活口都留不下来!”
“你们要知道,妖族的寿元与她们禁术的威力是成正比的!她们如今只有短短五百年寿元,施展的禁术就已经如此恐怖。若是真的让她们打破血脉桎梏,恢复到上古时期那动辄万年的寿元,恐怕这九域之中,再难有能与妖族抗衡的势力!”
“其余三族虽也不弱,各有各族的底牌。这才是上古以来,人族想方设法也要将我们四族彻底灭绝的根本原因!他们怕的不是我们某一族,而是我们四族联手!”
这番话如同洪钟大吕,狠狠地敲击在每一位魔族强者的心上,让他们浑身一震。
他们虽然早就知道夜姬身份尊贵,能一统四分五裂的南疆妖族,却万万没想到,在四族联盟之中,她所代表的千月一脉竟然拥有如此恐怖的力量,拥有能一战定乾坤的终极禁术!
此时此刻,他们才终于明白,魔主之前为何要主张联姻,为何对夜姬那般 “忍让”—— 那不是忍让,而是对强大力量的忌惮,是为了魔族的未来着想!
梦魔那双妩媚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思索之色,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一步,柔声问道:“老祖,既然如此,那您为何不直接答应结盟,反而要让那丫头的情郎去闯‘雷音垣’?此举岂不是将她彻底得罪?万一那小子真的在试练中发生意外,死在那里面,以那丫头的脾性,恐怕不会与我族善罢甘休,甚至可能会记恨我族,日后人族来袭时,反而会对我族不利。”
“哼,你以为老夫想吗?” 魔主没好气地骂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那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蠢货!常年为了争夺权力内斗,导致我魔族元气大伤,强者死伤无数,年轻一辈更是青黄不接!若现在就冒然答应与她结盟,卷入与人族的全面战争,再损失我魔族儿郎,我们魔族还有几个人可用?到时候怕是不用人族来打,我们自己就先灭族了!”
“我让他自愿去试练,又不是强迫他非要去,生死各有天命,与我魔族何干?那丫头就算想发飙,也找不到借口迁怒于我族!”
“若我今日直接拒绝结盟,日后人族真的打上门来,单凭我族的实力,怕是难以抵挡。到那时,我们再去求妖族帮忙,你觉得人家会帮我们吗?恐怕只会落井下石,看着我们被人族灭绝!”
“这也是我为何要提联姻的原因之一。联姻既能巩固两族关系,也能让妖族承担更多的战争压力。她不肯联姻,那便只能用试练来推脱结盟的提议 —— 试练若不过,只怪那小子实力不济,也怨不得我们不帮忙,我们还能落下一个‘给过机会’的名声;但我万万没想到那人族小鬼,竟如此不自量力,竟真的想去挑战。”
“当然,还有最主要的一个原因,” 魔主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狡诈,带着一丝算计的得意,“现在,是他们要去攻打人族,是他们主动挑起事端,而不是人族现在就要来攻打他们妖族。这种情况下,我们不结盟,保持中立,也完全说得过去!也不会让妖族有太多把柄,等到局势明朗,我们再做决定,这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众魔听完这番话,皆是恍然大悟,心中对魔主的深谋远虑佩服得五体投地。原来,从一开始,这位活了三千年的老祖宗就已经将所有的可能性都算计得清清楚楚,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既为魔族争取了时间,又避免了不必要的风险,还将责任巧妙地推了出去。
一时间,殿内的不满与怨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对魔主的敬畏与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