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掌柜的手心冒出汗水,紧紧攥着戚清辞的手腕。
三倍的价钱。
三千两银子。
这笔钱,抵得上他这家米行两年不休不眠的全部进账。
他脑中闪过沐启重的脸,心口一紧。
钱他想要,可沐家,他也得罪不起。
就在他攥着戚清辞袖口的手指关节绷紧,快要松开的时候。
斗笠下方,传来一声很轻的笑。
“王掌柜,你怕什么?”
这声音没有起伏,却让王掌柜打了个哆嗦。
“我……”
“怕沐启重?”戚清辞说破了,话语很平淡,“可你听他的话,断了念赐小馆的货,他给你一文钱的好处了?”
“想必他包下你这些货物也只是成本价吧。”
王掌柜的表情僵在脸上。
对啊。
那个姓沐的,除了发号施令,连一句客套话都没有。自己凭什么要为他做事?
戚清辞看着他脸色的变化,知道时机到了。
他说话的声音更稳,每个字都打在掌柜动摇的心上。
“你不卖给我,三天后,沐家的人上门拿货,你还是要卖。”
“你得到的,只是你该得的那点钱,和沐大少一个理所当然的眼神。”
他的手指,在那叠银票上敲了一下。
“嗒。”
声音很轻。
“可你现在卖给我——”
“三倍。”
“这笔钱,能让你和你一家人,两年什么都不用干。”
戚清辞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蛊惑。
“沐启重不是你爹,他不给你赏钱,你凭什么给他卖命?”
最后一句话,击溃了王掌柜心里最后一点顾虑。
对!
老子凭什么给沐家当走狗!老子起早贪黑赚点辛苦钱,不是为了看沐家的脸色!
他手一抽,那叠银票被他死死攥进手心,汗水浸透了纸张,他要把这笔钱揉进自己的肉里。
“卖!爷!我卖!”
王掌柜的声音又尖又利,脸上的肉都在抖,眼睛里全是光。
他猛地转身,对着后院的方向大喊:
“老三!老四!都给老子出来!”
“把库房里最好的珍珠米!五百斤!全搬出来!”
“上等白面!三百斤!”
“新榨的菜籽油!两大坛!”
“还有库房里的腊肉干货!有一个算一个!全给这位爷装车!”
后院立刻传来一阵响动。
王掌柜自己则搓着手,凑到戚清辞面前,脸上堆着笑。
“爷,您看这些够不够?不够小的马上去别家给您调!就算是抢,也给您抢来!”
戚清辞的目光扫过院里开始搬出来的货物,点了下头。
“够了。”
他从怀里又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丢在柜台上。
“这是订金。”
“三天后,我再来提一次货。”
“数量,加倍。”
“价钱,不变。”
王掌柜的眼珠子快要掉出来了,呼吸都停了。
三天后……还要?!
还要加倍?!
这不是财神爷,这是他亲爹下凡送钱来了!
他膝盖一软,就要往下跪。
“爹!您……”
戚清领侧身避开,没看他,只留下一句话。
“天黑前,送到念赐小馆。”
“是!是是!一定送到!小的亲自给您押车!”掌柜点头哈腰的应下。
戚清辞转身离开,晨光把他的影子在石板路上拉得很长。
“爷!”王掌柜追到门口,壮着胆子问,“敢问您……贵姓?”
戚清辞脚步没停。
“免贵。”
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声音传了回来。
“姓戚。”
一个上午。
戚清辞走遍了济州城东。
沐启重花心思布下的封锁,被他撕开了一个又一个口子。
有钱能使鬼推磨,不为所动?那说明还没给到位。
德兴菜行,沐启重打过招呼。
戚清辞直接拿出四千两银票,四倍价钱。
掌柜上一刻还说着沐家的好话,下一刻就亲自带着人去地窖,把藏着要送给自家老丈人的新鲜菌子都搬了出来。
永泰肉铺,老板是沐家的远亲。
戚清辞放下五千两,五倍价钱。
老板那把剁了十年猪骨的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他看着银票的眼神,比看亲人还亲。他当场就把挂在门口写着“非卖品”的祖传腊肉给砍了下来。
米、面、油、肉、菜、禽、酒、调料。
戚清辞用最直接的方式,让济州城所有的商人都明白了一个道理。
在足够的银子面前,沐家大少的面子,不值钱。
当他从最后一家酒坊出来,怀里那叠厚实的银票,已经薄了下去。
但他知道。
这钱,花得值。
念赐小馆,后院。
沐念赐蹲在地上,眼睛红肿,盯着那个空空如也的米缸。米缸底部的一点陈米,让他心里不是滋味。
他整个人都没有精神。
“咚,咚咚。”
后门的门环被敲响。
他麻木地拉开门栓,门外,一个伙计推着一辆堆满麻袋的牛车,正在喘气。
“请问,是念赐小馆的沐掌柜?”
“……是。”
“德顺米行送货。珍珠米五百斤,精面三百斤,您点一下数。”
沐念赐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伸出手,抓了一把麻袋里的米,那饱满的触感,真实得让他想哭。
“谁……谁订的?”
“一位戴斗笠的爷,让我们送到这儿。”
戴斗笠的……
戚兄?!
他还没回过神,巷口又拐进来一辆车。
“德兴菜行送货!白菜、萝卜、青菜,您看这颜色!”
“永泰肉铺来啦!上好五花肉五十斤,羊腿三十斤,肥鸡肥鸭各十只!还热乎着呢!”
“顺丰酒坊!上等黄酒两坛!”
一辆接着一辆。
不到一个时辰,原本空着的后院,被米面肉菜堆满了,空气里都是食物的香气,那是希望的气味。
沐念赐站在那堆货物前,腿一软,顺着门框滑坐在地上。
他没有哭。
他伸出手,发着抖,摸了摸最近的一袋面粉,又摸了摸那块五花肉。
然后,他想起了什么,爬起来,冲到那堆货物中间,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着。
是真的……
都是真的!
直到这一刻,被压了一天的委屈和不甘,终于涌了上来。
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戚兄……”
他哽咽着,一遍遍念着那个名字。
“你……到底是为什么啊……”
黄昏时分。
戚清辞回到自己的小院。
他摘下斗笠,用井水冲了把脸,水珠顺着下颌滑落,带走了些许杂乱的思绪。
院里的桂花树,刚长出新芽。
他看着,忽然笑了。
他本以为逃出那个地方,就能得到安宁。这笔钱,是他舍弃了身份换来的,想用它度过余生。
到头来,还是躲不开这些事。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瘪下去的钱袋。
戚清辞释然一笑。
也罢。
生不带来,死也带不走。
夜幕降临。
城南,聚宝楼。
三楼最里面的雅间内,乐声不断,酒菜满桌。
沐启重坐在主位,满脸红光。
“诸位放心!我那个废物四弟的破酒楼,撑不过三天!”他举起酒杯,“三天后,济州城的美食生意,还是得看我们!”
“那是那是!沐公子您一句话,谁敢不听!”
“我们敬沐公子一杯!”
在一片奉承声中,一个平日里与沐启重走得近的富商,小心地开口:“不过沐公子,我听说那几家米行菜铺,今天好像有点动静……”
沐启重眉毛一竖,还没来得及说话。
“砰!”
一声巨响,包厢那扇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面撞开。
沐启重手一抖,热酒洒在前襟上,烫得他一哆嗦。
“谁他妈找死——”
他话没喊完,一个伙计就冲了进来,脸上没有血色。
“大……大少爷!不好了!”
“德顺米行……德兴菜行……永泰肉铺……全……全都给念赐小馆送货去了!”
“什么?!”
沐启重“噌”地站起,一把揪住伙计的衣领。
“你说什么?!我不是都打过招呼了吗?!”
“听……听说有个戴斗笠的人,出了……出了三倍,有的甚至是五倍的价钱!把所有货全都买断了!”
“钱……钱是当场给的!那些掌柜……全都疯了!”
沐启重的脸色从红转青,又从青转白。
三倍?
五倍?
这是谁在用银子打他的脸?!
他感觉身边那些刚才还在奉承他的人,听到这句话后看他的目光都变了。
“废物!一群见钱眼开的废物!”
他狂怒地一脚踹翻面前的桌子,满桌的酒菜碎了一地。
雅间内,瞬间一片寂静。
他死死盯着那个发抖的伙计,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那个戴斗笠的,是谁?!”
“查出来没有?!”
“没……没有……”伙计快要哭了,“那些掌柜的都说,那人没露脸,只……只说自己姓……”
“姓什么?!”
“姓……戚。”
“戚?”
沐启重瞳孔一缩。
济州城里,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姓戚,能随手拿出几万两银子的人?
难道是……
他脑中闪过前两天跟在沐念赐身边的年轻人。
不可能。
沐启重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
就凭那小子一身的穿着,能拿出来一百两都算他有本事。
“掘地三尺!”
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在寂静的雅间里回响。
“也要把这个姓戚的给我挖出来!”
“我倒要看看,是哪路神仙,敢在我的地盘上,坏我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