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码的破译,如同在黑暗的迷宫中点亮了一盏灯,虽然光亮微弱,却指明了前进的方向。凌越深知,时间紧迫。对手布局精妙,绝不会留下太多空档。必须在对方察觉之前,抓住这两条关键的线索——杭州的雕刻印刷源头,以及可能流向北京的真品古籍。
“王砚,”凌越声音沉稳,迅速下达指令,“你亲自带一队精干人手,即刻出发,追查苏州褚师傅这条线。务必查明他返回苏州后的详细行踪,接触过哪些人,特别是与东南沿海有无异常联系。他既能被文澜书院请去修书,技艺必是顶尖,同行之中定有知晓其根底者。仔细查访,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属下明白!”王砚抱拳领命,神色凝重,“大人放心,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谨慎行事,”凌越叮嘱道,“暗中查访为主,避免打草惊蛇。重点是确认他是否参与仿造,以及……是否与范遥有关。”
“是!”
王砚匆匆离去后,凌越略一沉吟,走到书案前,铺开信纸,提笔蘸墨。他要动用的,是直达天听的官驿系统。
“秦虎,”他一边运笔如飞,一边道,“挑选两名得力可靠的驿卒,备好最快的马。本官要发两封‘马上飞递’的急信。”
秦虎神色一凛:“马上飞递”是官驿系统中等级最高的急递,非军国大事或紧要公务不得动用,沿途驿站需换马不换人,以最快速度送达。 “一封,发往北京都察院,呈交左都御史李大人。”凌越笔下不停,语气冷静,“信中需详呈文澜书院窃案及仿本密码之事,提请都察院暗中协查近期流入京师的宋元珍本,特别是留意是否有试图通过某些清流官员或勋贵之家进献此类珍本的行为,目标直指国子监崔明远博士。请李大人务必谨慎,暗中进行,勿要声张。”他深知北京官场水浑,没有都察院这样的强力机构暗中协助,很难查到核心。
“另一封,”他换过一张信纸,“发往南京国子监祭酒衙门,但不是给祭酒大人。”他笔尖顿了顿,“以浙江按察使司副使凌越的名义,发给国子监一位姓刘的司业大人,他是我的同年,信中只问学术,提及近日得见一些版本奇特的宋刻,有些避讳疑问想请教崔明远博士,旁敲侧击,探听崔明远近日言行、交往,以及……二十年前其在文澜书院时的风评。”
他这是双管齐下,北京查物证,南京查人证。既要找到可能被用作“投名状”的真品古籍,也要摸清崔明远如今的底细和弱点。写给南京的信措辞必须极其谨慎,以免引起崔明远的警觉。
两封信写完,用了火漆密密封好,交给秦虎:“即刻发出,不得有误!”
“是!”秦虎接过信,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安排完这两条最重要的线,凌越并未停歇。他再次将目光投向杭州本地。造假作坊必然需要场地、原料、人手,不可能完全不留痕迹。
“赵铭,”他唤来贴身长随,“你带几个人,换上便服,去杭州城内外的大小刻书坊、纸坊、墨坊悄悄打听,近半年可曾接过异常的大生意?或是有什么生面孔的技艺高手出现?特别是需要大量仿古纸、仿古墨的。重点留意城南、城西那些不那么起眼的小作坊。”
“是,老爷!”赵铭躬身应道,神色恭敬,“只是……咱们这样四处打听,会不会惊动了那起子贼人?”
“所以要‘悄悄’打听。”凌越目光锐利,“借口可以是富家公子想刻些私密话本,或是海外客商想定制一批仿古礼品。机灵些,莫要露了行迹。”
“小的明白了!定会小心行事!”赵铭领命而去。
书房内暂时安静下来。连续的发号施令和高度集中的精神让凌越感到一阵疲惫,他靠坐在椅背上,闭目揉了揉太阳穴。
一双微凉的手轻轻按上他的太阳穴,力道适中地揉按起来。凌越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他知道是沈荆澜。
“大人稍歇片刻吧。”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心疼,“诸事已安排下去,如今唯有等待。您若累倒了,才是真正误了大事。”
指尖温柔的力度和清凉的触感有效缓解了头部的胀痛。凌越没有睁眼,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清香,是从她袖间散发出来的,令人心安。
这几日,她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熬,验毒、析纸、破译密码,此刻还要操心他的身体。凌越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歉疚,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意。
“荆澜,”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等此案了结,我……”
他想说什么?带她去尝尝西湖新出的藕粉?还是陪她去逛逛街市?话到嘴边,却又觉得这些寻常的许诺,与她此刻的付出相比,显得如此轻飘。
沈荆澜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继续揉按着,声音依旧轻柔:“大人想说什么?”
凌越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没什么。只是辛苦你了。”
沈荆澜浅浅一笑,手下未停:“能助大人查明真相,还冤者清白,荆澜不觉得辛苦。”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派往城南打听消息的捕快回来了,面带兴奋之色。
“大人!有发现!”
凌越立刻坐直身体,沈荆澜也悄然退到一旁。
“说!”
“属下等在城南清河坊一带打听,有一家小刻坊的老匠人说,约莫三四个月前,曾有几个外乡人来店里,出高价请他帮忙雕刻几块版片,要求极高,必须是仿宋体的精品。给的图样很是古怪,像是从某本古书上直接拓下来的,但有些地方的笔画又明显被修改过。那老匠人觉得自己手艺达不到要求,便推掉了。但他记得其中一人,说话带点福建口音,手指上有不少陈年老茧,像是长年拿刻刀的样子!”
福建口音!常年拿刻刀!凌越精神大振!这与东南沿海的线索对上了!
“可记得那人相貌?或是他们后来去了哪里?”
“老匠人说记不清具体相貌了,只记得那人身形干瘦,眼神很亮。至于去向,他就不知道了。不过……”捕快顿了顿,“老匠人说,他推掉生意后,听同行提起,似乎城西‘聚贤客栈’曾住过一伙这样的外地人,包了一个小院,深居简出,还经常搬些沉重的箱笼进去。”
“聚贤客栈!”凌越猛地站起身,“秦虎走了多久?”
“刚走不到一炷香功夫!”
“立刻派人追他回来!暂缓发信!赵铭那边也先停下!”凌越急速下令,眼中闪着锐利的光。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造假团伙的核心成员近期就在杭州城内活动,那么那些失窃的真品古籍,极有可能还没有被立刻运往北京!它们或许就藏在杭州的某个地方,比如……那个聚贤客栈的小院里!
现在大张旗鼓地打听,甚至动用最高级别的官驿系统,很可能立刻惊动对方,导致他们提前转移或销毁赃物!
必须立刻改变策略!暗中监控,直捣黄龙!
“立刻调集人手,便衣包围聚贤客栈!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尤其是那个包下小院的人!”凌越的声音斩钉截铁,“荆澜,你随我一同前去!可能需要你辨认那些纸张墨色!”
“是!”沈荆澜毫不犹豫地应道。
片刻之后,几辆看似普通的马车悄然驶出按察使司衙门,融入杭州城的夜色之中,朝着城西方向疾驰而去。
车轱辘压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声响。凌越坐在车内,面色沉静,但微微握紧的拳头透露着他内心的紧绷。
真相,似乎就在眼前。这一次,绝不能再让那只幕后黑手,从指缝中溜走。
沈荆澜安静地坐在他对面,目光落在他的手上,无声地传递着支持。
双线追踪,已然并作一线。收网的时刻,或许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