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刺耳的铃声戛然而止。
虫谷腹地内,呕吐声、呻吟声渐渐平息。
只余下满地狼藉和那些尚在微微扭动的黑色蛊虫,证明着方才发生的诡异一幕。
那些刚刚摆脱蛊虫控制的唐门弟子和部分长老,惊魂未定。
脸上交织着后怕与愤怒。
他们互相看了看,最终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蝎台上面如死灰的唐宋,以及主位上神色莫测的唐老太太。
不知是谁率先跪下,朝着唐老太太的方向悲声陈情。
“启禀老祖宗!”
“弟子是被唐宋以邪术逼迫,身不由己啊!”
“请老祖宗明鉴,严惩唐宋!”
这一声瞬间激起千层浪。
“请老祖宗严惩唐宋!”
“是他用蛊虫控制了我们!”
附和之声此起彼伏,方才还支持唐宋兄妹的人群,此刻倒戈得无比迅速。
墙倒众人推,更何况是这等邪术控人的行径,已触犯了唐门大忌。
唐晴和唐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逆转的一幕,怎么也没想到,他们苦心经营,倚为最大凭恃的蛊虫控制。
竟会在最关键的时刻被如此轻易地破除!
那五位长老此刻也是面色尴尬,冷汗涔涔,连忙上前,对着唐老太太躬身解释。
将责任全都推到了唐宋身上。
“老祖宗明鉴!”
“确是唐宋这孽障以诡异手段控制了我等,威逼利诱,我等一时糊涂,才同意将寅亥之夜选在虫谷,并纵容他替换了守卫。”
“请老祖宗责罚!”
唐老太太端坐不动,布满皱纹的脸上冷若冰霜。
她浑浊却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上几人,最后定格在戴着银面具的柳随风身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过来。”
唐方紧张地看了一眼柳随风。
柳随风与视线短暂交汇,随即迈开步伐,沉稳地走过去。
唐方深吸一口气,也连忙跟了上去。
走到唐老太太面前,柳随风微微躬身。
执了一个江湖常见的见面礼,声音透过面具,显得有些低沉。
“见过唐老太太。”
唐老太太上下打量着他,脸色称不上半分和缓。
“这位少侠,身手不凡,老身佩服。”
“不过……”
她话锋一转,寒意凛冽,“你可知晓,唐门寅亥之夜的擂台,外人擅自打扰,按规矩,是要赔上性命的!”
她刻意加重了后几字,带着审视与压迫。
柳随风尚未回答,唐方已抢先一步开口,语气不卑不亢。
“老祖宗容禀!”
“比试在方才唐宋使用禁器偷袭之时,便已然结束了。”
“这位公子是在比试结束后,为阻止唐宋继续行凶,方才登台相助,于情于理,都算不得破坏规矩!”
唐老太太目光转向唐方,带着一丝探究。
“唐方,你如此急切袒护于他,莫非你与他相识?”
一旁的唐柔心头一跳,生怕姐姐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连忙上前一步,对着唐老太太恭敬道:“老祖宗明鉴,姐姐她……”
“她与这位公子并不相熟。想必只是感念他出手相助之恩罢了!”
唐柔:我靠!这两不会真在一起了吧?
姐啊!
你一来就给我上这么一坨大的!
要不是现在老祖宗和这么多人都在这里,他非得克制住血脉压制,大起胆子质问。
姐不可啊!
想清楚啊!
那可是柳随风!权力帮的柳五!
不过老大好像跟他关系也很诡异。
唐老太太显然不信唐柔这番苍白的辩解。
她的目光重新锁定了唐方,“唐方,你自己说!”
唐方深吸一口气,故作艰涩地开口。
她抬起头,声音清晰,一字一句地道:“老祖宗,恕长房多年来一直隐瞒。”
“其实这位并非外人,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名唤唐风。”
柳随风:又解锁新称号了。
唐方继续讲述着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沉痛与无奈。
“幼时,风哥哥曾在门中住过一段时日,后来遭人迫害,性命垂危,父亲不得已,才秘密将他送离蜀中,寄养在外,以求保全性命。”
“直到近些时日,父亲才几经周折,将他寻回……”
仿佛是配合唐方的话语,柳随风适时地向着唐老太太。
行了一个标准而带着几分疏离的唐门内部礼节,姿态无可挑剔。
但唐老太太在听完这番话后,非但没有流露出半分亲人重逢的喜悦,反而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什么?!”
她苍老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被冒犯的怒火。
她死死盯住柳随风,话却是对着唐方说的,“你说他是家主的私生子?!”
她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气得不轻,刻薄的话语随即落下。
“好啊!真是好得很!”
“看来家主当真是走投无路了!”
“为了稳住长房的地位,竟然把这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都给找回来了?!”
唐老太太早就知道唐尧舜的那些事情,只是没想到这事情终要拿到明面上来讲。
“你们长房是没人了吗?”
“还是觉得我老太婆老眼昏花,可以由着你们如此糊弄?!”
“上不得台面”这几个字,像针一样狠狠刺入在场几个知情人的心中。
唐方乃至隐藏在人群中的萧秋水,都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尤其是萧秋水,他看着柳随风那在面具下看不清神情的侧脸,想到他所经历的一切,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愤怒。
这唐门还真是没多少人情味可言。
柳随风本人,却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
于他而言,不过是过耳清风。
柳随风:若非顾念唐方处境,兼之明明在此,就凭你这老虔婆这番话,唐门还想有今日之安宁?
看我不将你这虫谷搅个天翻地覆就得了。
唐方深吸一口气,将话题拉回正轨。
“老祖宗,风哥哥之事容后再议。”
“如今更为紧要的是处置唐宋,他串通权力帮外人,干预我唐门内政,更对长老和众多弟子下此蛊虫控制的狠手,证据确凿,此等叛族大罪,他不得不认!”
唐老太太凌厉的目光瞬间转向瘫跪在地,面如死灰的唐宋,厉声喝问。
“果真有此事?!”
不等唐宋辩解,那五位刚刚摆脱控制,急于撇清关系的长老立刻纷纷出声佐证。
“老祖宗明鉴!确是唐宋这逆贼所为!”
“我等皆是被他胁迫!”
“请老祖宗严惩叛徒,以正门规!”
唐老太太看着眼前这板上钉钉的局面,眼中闪过一丝狠绝。
声音冰冷地裁决:“勾结外敌,祸乱唐门。将三房一系尽数废去武功,打入阿鼻楼,充当罪奴!”
命令一下,其余唐门弟子上前,粗暴地将唐宋架起。
“老祖宗,老祖宗饶命啊!”
唐晴见状,花容失色,扑倒在地,涕泪横流地哀求。
“唐晴毫不知情。”
唐老太太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唐晴,眼神似乎有瞬间的动摇。
毕竟唐晴天赋不错,平日也算乖巧。
就在这迟疑的刹那,一个淡漠而带着清晰讥讽的声音响了起来,正是来自一直沉默的柳随风。
“呵,好一个亲疏有别。”
“三房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主犯伏诛,从犯求饶几句便可轻轻放过?”
“唐门规矩,原来也是看人下菜碟。”
“今日留此祸根,他日若反噬自身,可莫要后悔。”
唐老太太猛地瞪向柳随风,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但他的话却惊醒了她那瞬间的恻隐。
她脸色铁青,最终还是狠下心来,挥袖道:“将唐晴一并带下去!三房参与叛乱者,一个不留!”
唐晴的哭求声戛然而止,化作绝望的呜咽,被人拖了下去。
处理完三房。
唐老太太积压的怒火便憋不住了。
她死死盯住柳随风,语气森寒。
“小子,你未免也太狂妄了?真当我唐门无人,可以任你指手画脚?!”
柳随风迎着她的目光,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轻笑一声。
那笑声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危险。
“很多人都说过我狂妄,可惜最后,他们都死了。”
“你!”
唐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柳随风道,“你这是威胁老身?!”
萧秋水见状不太对。
这火药味怎么越来越重了?
如今在唐门于柳随风不利,再者他也不受待见。
更何况柳随风身份敏感,本身又不被唐老太太所容,再对峙下去绝对讨不了好。
他身形一动,掠上蝎台,快步走到柳随风身边,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
随即转身,对着怒不可遏的唐老太太抱拳行礼。
语气不卑不亢:“唐老太太请息怒。”
“在下浣花剑派萧秋水。”
“今日之事——”
萧秋水还未说完,唐老太太就打断了他的话。
“萧秋水?浣花剑派?”
唐老太太目光瞬间转移到萧秋水身上,带着审视与疑惑,随即又猛地看向唐方。
“唐方你们长房何时又与浣花萧家扯上了关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话音未落,一个略显疲惫却依旧沉稳威严的声音,自人群后方缓缓传来,打破了这僵持的局面:
“老祖宗,此事怨不得小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一个面容儒雅,眼神却带着深深倦意与一丝决然的中年男子,缓步走了过来。
他衣着看似普通,但行走间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仪。
正是唐门现任家主,唐尧舜!
他走到台前,先是对着唐老太太深深一揖,然后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戴着面具的柳随风和护在他身前的萧秋水,最终叹了口气。
“老祖宗,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是我,让他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