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凝滞。
就在这死寂般的对峙中,台下人群如同被无形之手分开,缓缓让出一条通路。
尽头站着去而复返的柳随风。
他依旧是一袭水墨宽袍,玉扇紧握。
面色不虞。
燕狂徒骇人的视线不曾让他退却一分。
“权力帮的人?柳随风?”
台下有人低声惊呼。
不明白这位权力帮的副帮主为何去而复返。
燕狂徒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他的全部心神都被柳随风那句话攫住了。
只见他身形一晃,原地留下一道残影。
真身瞬间跨越数丈距离,骤然出现在柳随风面前。
速度快得让三大掌门都来不及做出反应。
“你——刚刚说什么?!”
燕狂徒的声音因急切而有些嘶哑。
那双总是充满狂傲与冷漠的眼眸,此刻死死盯着柳随风。
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看穿。
柳随风面对气息狂暴的燕狂徒,神色却并无太多变化。
“你不是听见了吗?”
“何必再问。”
“小子!”
燕狂徒猛地伸手,一把抓住了柳随风的肩头。
力道之大,让柳随风微微蹙眉。
“你可知道,你说的话,意味着什么?”
“你当真知道她的下落?”
“若有半字虚言,老夫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萧秋水刚刚脱离险境,体内气血翻腾。
见到燕狂徒对柳随风出手,心中一急,也顾不得调息,便要上前。
柳随风视线一移,另一只握着玉扇的手向后一抬,拦住了萧秋水。
“随风——”
萧秋水止步,抓住了他拦阻的手腕,眼中满是担忧。
柳随风目光回到燕狂徒脸上。
燕狂徒说,“你威胁我?”
“威胁?”
“谈不上,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并与你做一个交易。”
“交易?”
燕狂徒眼神变得锐利。
“没错。”
柳随风缓缓道,“你想要知道你妹妹的下落,今日金顶之上,便不再有无谓的杀戮。”
“此事对你毫无坏处。”
“但若你执意要在此地大开杀戒,特别是……”
他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一旁的萧秋水。
“伤及某些人,那么我保证,你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妹妹。”
“天涯海角,你也寻她不到。”
柳随风:我这话可没说错。
毕竟萧雪鱼就在这里。
燕狂徒抓着柳随风肩膀的手猛地收紧。
手指节像是要嵌进柳随风的肩头。
衣服表层完全皱了起来。
他紧盯着柳随风的神色。
但柳随风的目光坦然,甚至带着一丝“信不信由你”的淡漠。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终于,燕狂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你说!”
柳随风肩头一松,燕狂徒已然收回了手。
柳随风这才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衣袍,清晰地说道。
“后日,锦中萧家旧宅,恭候大驾。”
“届时,自会有交代。”
“萧家旧宅?”
燕狂徒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但随即被所掩盖。
他深深地看了柳随风一眼,又扫过一旁紧张戒备的萧秋水及三大掌门,冷哼一声。
“料你这小子也不敢拿此事框我!”
“后日若见不到我想见的人,或是敢耍什么花样……”
他周身气势再次一涨,虽未出手,却让所有人感到呼吸一窒,“我就叫你们所有人,都不得善终!”
狠话撂下,燕狂徒不再停留。
几个起落便已消失在金顶边缘,没入山下云雾之中。
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直到那迫人的气息彻底远去,众人才仿佛从一场噩梦中惊醒,长长地松了口气。
不少人直接瘫坐在地,冷汗涔涔。
柳随风这时才轻轻抬了抬刚才被燕狂徒紧扣过的肩膀。
细微的动作牵动了伤势,让他轻轻吸了口凉气。
随即,他感到手背被不轻不重地抓了一下。
是萧秋水,带着责备和未消的后怕。
柳随风对上萧秋水那双盛满担忧焦急、以及疑问的眼睛,一直紧绷的心弦忽然松了下来。
他脸上重新浮现出安抚意味的笑意。
轻声道:“没事的,明明。”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玉小瓶,塞到萧秋水手里。
“止血疏气,调理内息。”
“你方才硬抗那一下,内腑定然受了震荡。”
萧秋水握紧还带着柳随风体温的药瓶,正欲说话,邓玉函和左丘超然已经冲了过来。
两人脸上惊魂未定,看向柳随风的眼神更是充满警惕。
“老大!”
邓玉函急道,“他给的东西能吃吗?”
左丘也连连点头,显然对这位“权力帮的魔头”极度不信任。
柳随风若无所觉地勾了勾萧秋水的手心。
萧秋水看着两位兄弟质疑的眼神,又侧头看了一眼笑得莫名的柳随风。
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
他深吸一口气,对邓玉函和左丘说,“此事说来话长,待此事了,我们兄弟齐了,我再将其中始末,原原本本告知大家。”
其他武林人士也渐渐走了过来,问及萧秋水的伤势。
权力帮的人那是不敢多问。
三大掌门也走了过来。
天正、太禅、止尘看着并肩而立的萧秋水与柳随风。
三人脸上都闪过一抹复杂、欲言又止的神色。
最终,还是由德高望重的天正大师上前一步。
他手中捧着一个古朴的檀木盒子,走到萧秋水面前,郑重地将盒子打开。
里面衬着明黄绸缎,静静躺着一枚透着威严气息的令牌。
正是象征武林盟主身份的盟主令!
“阿弥陀佛。”
天正大师神色庄重,将盒子递向萧秋水。
“萧少侠,今日金顶之上,你之武功、胆识、气节、仁心,众人有目共睹。”
“更难得的是,危难之际,能挺身而出,坚守道义。”
“此盟主令,乃是众望所归,亦是责任所系。”
“你收好,这是你该得的。”
柳随风见状,极其自然地松开了不知何时又与萧秋水交握的手,退开半步,只是用眼神示意萧秋水上前接令。
那眼神中,尽是欣慰。
萧雪鱼也走上前,看着自己的弟弟,眼中满是骄傲与鼓励。
“拿着啊,秋水!”
“老大,拿着!”
“萧大哥,接下吧!”
唐柔、邓玉函、左丘等人,以及台下越来越多被萧秋水今日表现所折服的江湖豪杰,纷纷出声支持。
萧秋水环视四周,看着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与期待。
他又看了一眼身旁的柳随风,对方微微颔首。
终于他不再犹豫,伸出双手,稳稳地接过了那枚承载着无数期许与责任的盟主令。
令牌入手微沉,冰凉而坚实。
躲在人群中的三才,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万千。
虽然过程远比他当初臆想的“金顶败群雄、生擒李沉舟、收编权力帮”的“爽文剧情”曲折惊险了无数倍。
甚至差点命丧黄泉。
但看着秋水哥哥历经磨难,最终凭自身的实力与品格赢得众人认可,接过这象征着正道领袖的令牌。
他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角,低声嘟囔:“虽然……但是……终究是好的。”
“秋水哥哥,加油啊!”
……
锦中萧家
左丘超然和邓玉函围着萧秋水,脸上又是恍然又是后怕。
更多的是一种被“蒙在鼓里”的郁闷和终于得知真相的激动。
“所以说,老大!”
左丘超然嗓门老大,“你早就知道那个风朗就是柳随风了?!”
“你们俩从一开始就在演戏,装成死对头,把全江湖的人都骗过去了?!”
萧秋水:也没有很早,就早那么一点点。
邓玉函也连连点头,心有余悸。
“就是为了引出背后真正的敌人,还有弄清英雄令的真相?”
“我的天,你们这局做得也太大了!真是吓死我们了!”
“我们还天天琢磨着怎么帮你对付权力帮,对付柳——”
邓玉函瞥了一眼就坐在旁边的柳随风,紧急收回那两字。
不过一想到,他们曾经那些“义愤填膺”的谋划。
两人都觉脸上发烧。
相较于他俩的激动,桌边的另外三人则显得平静得多。
唐柔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眼观鼻鼻观心。
一副“我早就看透一切”的模样。
虽然当初他也猜错过某些关系。
萧雪鱼安静地坐在一旁,眼神含笑望着自己的弟弟。
不对,准确地说是两个弟弟了。
柳随风则微微斜倚着椅背,玉扇轻放在桌上。
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唇角带着惯常的笑意。
听着左丘和邓玉函的大呼小叫,仿佛在听什么有趣的戏文。
三才也挤了过来,小眼睛滴溜溜转。
恍然大悟般一拍大腿:“难怪啊!我就说嘛!”
“秋水哥哥你每次见到柳副帮主,那眼神、那反应,哪里像是不共戴天的死敌?”
“分明是……”
他顿了顿,搜肠刮肚想找个合适的词。
最后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分明是情郎见面,分外眼红嘛!”
“噗!”
“咳!咳咳……”
正端起茶杯的柳随风和萧秋水,几乎同时被呛到,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
萧秋水更是闹了个大红脸,尴尬地咳嗽不止。
柳随风放下茶杯,拭了拭嘴角。
然后转向萧秋水,眼中笑意加深,拖长了语调:“明明,你这几位朋友倒真有几分意思。”
三才:前两天你老可不是这样的!
萧秋水被他这带着调侃的眼神看得脸上更热,几乎能感觉到耳朵在发烫。
他瞪了柳随风一眼。
却见对方笑得毫不掩饰,那眉眼弯弯的模样。
恍惚间竟让他看到了最初那个化名风朗,与他斗嘴调侃,亦敌亦友的风朗。
那份久违的褪去了权力帮副帮主冰冷面具的鲜活气息。
让他心头莫名一软,一时忘了反驳。
“秋水,秋水?”
萧雪鱼见弟弟望着柳随风出神,轻声唤道。
萧秋水猛地回神,脸上热度未退,强自镇定地移开目光。
左丘和邓玉函经过三才这一“点醒”,再结合之前种种被他们忽略的细节。
老大对“风朗”不同寻常的信任,对柳随风看似敌对实则微妙的维护,每次“冲突”后老大那复杂难言的神色……
两人终于后知后觉地彻底反应过来。
“原来如此!原来一切早就有迹可循!”
左丘捶胸顿足,“是我们太笨了!”
邓玉函也苦笑:“可不是吗?”
“我们还傻乎乎地喊着要替老大报仇……”
“结果这仇家竟然是老大的……”
他卡壳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柳随风,脸憋得有点红。
两人对视一眼。
之前满腔的“义愤”此刻都化作了尴尬和无奈。
他们气愤的其实是老大瞒着他们,害他们白白担心了那么久,还差点闹出乌龙。
现在真相大白。
但是这关系以后该怎么称呼?
大嫂?
哥夫?
好像哪个都怪怪的。
唐柔看着两人纠结的模样,终于放下茶杯,悠悠开口:“我在唐门时便觉蹊跷,只是也猜错了方向。”
他看向柳随风,语气有些复杂,“我原以为柳副帮主与我姐姐……”
他摇了摇头,“没想到,竟是血缘至亲。”
“这下,我倒真要叫一声哥了。”
他这话是对萧秋水说的,眼神却瞟向柳随风。
这关系越来越乱了。
柳随风轻咳了一声,“既然话都说开了,那该怎样就还是怎样,以前唤我风兄,若是不介怀,可以继续唤这个名头。”
三人抱拳,“风兄,别来无恙啊。”
柳随风回道,“别来无恙。”
萧秋水见众人基本都理清了头绪。
正色道:“我与随风之事,及之前不得已的伪装,并非有意欺瞒,实乃情势所迫。”
“如今既然局势渐明,以后也不必再那般藏着掖着了。”
众人闻言,表情各异。
唐柔是早有所料,萧雪鱼面带微笑,左丘和邓玉函挠着头。
算是接受了这个爆炸性的事实,只是还需要点时间消化。
但轻松的气氛并未持续太久。
三才在屋里焦躁地走了两步,一拍手,急声道:“等等!”
“明天!明天燕狂徒就要来了!我们只有一天时间,上哪儿去给他变出个妹妹来啊?!”
“金顶上柳副帮主你说得那么肯定,不会是缓兵之计吧?”
“燕狂徒那疯子,要是发现我们骗他……”
刚刚轻松些许的室内瞬间沉寂下来。
左丘、邓玉函也反应过来,脸上重现忧色。
是啊,燕狂徒可不是好相与的,明日若交不出人,恐怕萧家旧宅就要变成修罗场了。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集中到了柳随风身上。
萧秋水也望向柳随风。
他了解柳随风,知道他绝非信口开河之人。
“随风”
“我知道你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
“金顶之上,你也不是随口诓骗燕狂徒。所以燕狂徒的妹妹,你当真知道她在何处?”
柳随风迎上萧秋水的目光,又缓缓扫过屋内神色紧张的众人,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却笃定。
“我知道。”
“在哪里?”
三才迫不及待地追问。
柳随风目光若有意若无意地掠过坐在一旁的萧雪鱼,缓声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萧秋水一愣,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脑中飞速思索。
屋内女子,除了姐姐萧雪鱼,并无他人。
而雪鱼姐的身世。
她是父母当年救下的孤女,来历不明。
一个猜想划过萧秋水的脑海。
他猛地抬头,震惊地看向萧雪鱼,又看向柳随风,有些求证的意味。
“这话莫非……雪鱼姐她……”
萧雪鱼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杯中涟漪晃动。
她缓缓抬起头,绝美的脸上浮上惊愕。
一双明眸睁得极大,瞳孔中映出柳随风平静的脸,和弟弟震惊的表情。
过往那些关于身世的模糊记忆,偶尔浮现的奇异梦境的疑惑,此刻如同破碎的镜片,在柳随风这句话的引导下,开始艰难地拼凑。
她嘴唇翕动,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我……是燕狂徒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