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灼热像是无数条烧红的铁虫,在他血肉经络中横冲直撞,每一寸肌肤都透出诡异的赤红,仿佛下一刻就要被由内而外的烈焰焚为灰烬。
意识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沉浮,他昏迷了过去。
三天三夜,溪水潺潺,带走的是时光,却带不走他身上那足以煮沸溪水的高热。
昏沉中,他坠入了一个熟悉的噩梦。
四周是寂静无声的考场,白炽灯的光芒刺眼而冰冷。
他低头,面前的试卷却不是熟悉的文字,而是一片跳跃的、扭曲的火焰。
每一个火苗都构成一个狰狞的符号,嘲笑着他的无能。
监考老师缓缓走来,面容是他最熟悉也最畏惧的——他的父亲。
父亲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彻骨的失望与漠然,嘴唇开合,声音在整个考场回响:“何初帆,你烧了你所有的退路。”
不!不是我!
他想嘶吼,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声。
眼前的火焰轰然暴涨,吞噬了试卷,吞噬了课桌,也吞噬了他父亲冰冷的身影。
“不——!”
一声沙哑的咆哮撕裂了喉咙,何初帆猛地睁开双眼,剧烈地喘息着。
映入眼帘的不是火海,而是幽深静谧的森林与头顶摇曳的树影。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发现自己躺在一条清澈的溪流边,身体虚弱得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
也就在这时,他察觉到了一道沉凝如山的目光。
他僵硬地转过头,瞳孔骤然收缩。
岸边的巨石上,不知何时蹲坐着一头巨猿。
那巨猿体型庞大如小丘,一身毛发却非寻常的黑或棕,而是如同月华凝结的银白,在林间的光斑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
最令人心悸的,是它那双眼睛,不像野兽的浑浊或凶戾,反而像是两盏被点燃的金灯,沉静、古老,仿佛洞悉了世间万物的生灭。
巨猿就那么静静地望着他,没有一丝敌意,却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威严。
就在何初帆以为这只是高烧带来的幻觉时,那巨猿竟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雄浑厚重,如古寺钟鸣,每一个字都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你引动了不属于你的天地元素,却不知其反噬的酷烈?凡人之躯妄图承载神明之力,与蝼蚁负山何异。”
何初帆心中掀起滔天巨浪,这头猿猴……会说话!
他挣扎着想向后挪动,一股无形的气机却如山岳般将他死死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你并非纯粹的人类。”巨猿金色的瞳孔中倒映出何初帆惊骇的脸,它的声音低沉下来,仿佛在诉说一个古老的秘密,“你的血脉里,沉睡着‘湮灭’的种子,也流淌着‘创造’的残响……你不该,生于人族。”
话音落下,老猿缓缓抬起一只巨掌,掌心托着一枚果实。
那果实通体赤红,表面布满奇异的脉络,竟像一颗活生生的心脏般,在有节奏地微微搏动。
“兽心果,以万兽精血浇灌百年方可成熟。食之,可淬炼你的肉身,疏通堵塞的经脉,暂时压制住这股元素反噬。”老猿将果实递到他面前,金色的眼眸直视他的灵魂深处,“但我只问一句——你”
为何而活?
何初帆愣住了。
这个问题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口。
曾经,他为了父亲的期盼,为了母亲的脸面,为了那个所谓的“重点大学”而活。
可现在呢?
那些期盼和脸面,早已在他被逐出家门的那一刻,碎成了粉末。
他沉默了许久,脑海中闪过无数张面孔,有父亲的冷漠,有同学的嘲讽,有旁人的指指点点。
最终,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一张让他恨之入骨的脸上。
他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想……让他们后悔。”
老猿若只为恨而活,你的终点,注定是灰烬。”
它不再多言,只是将那枚跳动的兽心果又往前递了递:“吃下它,元素的反噬可被压制三年,你可多活三年;不吃,七日之内,你必经脉尽裂,化为一滩脓血。”
何初帆死死盯着那枚果实,它鲜活的跳动仿佛在诱惑,又像一个无情的倒计时。
他忽然想起了阿七,那个在生命最后一刻,还把半块干硬的饼塞进他怀里的瘦弱女孩。
也想起了母亲,在他高考失利后,哭着捶打他的胸口,尖叫着说“你要是考不上重点,我这张老脸以后往哪儿搁!”
悔恨、不甘、愤怒、悲凉……所有的情绪在此刻都汇聚成了一股滔天的怨念。
凭什么!
凭什么我的人生要由你们来定义!
凭什么我要像条狗一样死去!
“我不只要活三年……”何初帆猛地伸出手,一把抓过那枚温热的兽心果,眼中迸射出狼一般的凶光,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嘶吼道,“我要活到他们每一个人,都跪在地上,哭着求我原谅的那一天!”
话音未落,他已将整颗果实狠狠塞入口中,不加咀嚼,直接咽下!
果实入腹,瞬间化作一股灼热的熔岩,顺着食道轰然炸开!
五脏六腑仿佛被扔进了炼钢炉,每一条血管,每一寸骨骼,都在这股霸道无匹的力量下被强行撕裂、碾碎,然后又以一种更加坚韧的方式重塑!
“啊——!”
非人的痛苦让何初帆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他周身猛然爆发出冲天的蓝色光焰,原本虚弱不堪的身体竟被这股力量强行撑起!
一时间,林中狂风大作,溪水倒流,他摊开手掌,一簇摇曳的火苗竟凭空在他掌心燃起,随他的意念而动。
那头银白巨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惊得退后了半步,古井无波的金色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忌惮之色:“你……你竟然直接触碰到了法则的边缘!疯子!你是个疯子!小心,位面之灵绝不会容许你这样的‘异类’存在太久!”
仿佛是为了印证它的警告,刚刚还晴朗的天空,竟在瞬息之间有滚滚雷云凝聚。
一股浩瀚、威严、不容忤逆的无形威压,如同天倾般笼罩了整片森林,万籁俱寂,百兽蛰伏。
老猿脸色凝重,沉声道:“它察觉到你了。”
何初帆缓缓站直了身体,他身上的赤纹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流转在皮肤下的淡淡蓝芒。
他抬起头,感受着那股来自天地的煌煌天威,双目中跳动着两簇幽蓝的火焰,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无尽疯狂的笑容:“那就让它好好看看,什么叫……从地狱爬出来的神。”
他不再看那巨猿一眼,转身,向着森林的更深处走去。
他的背影在雷云之下,挺拔如刀,坚毅如山。
而在他无人可知的内心深处,一个古老而邪魅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低语着:“很好,第二道枷锁,正在崩裂。”
巨猿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又抬头看了看天空中越来越浓重的威压,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复杂。
它终究还是开口,声音穿透风声,传入何初帆的耳中:“小子,这片大陆,并非所有地方都在位面之灵的注视之下。往那个方向走,一直走,去那片被法则遗弃的血色沼泽,那里是神魔的坟场,也是你这种‘异类’唯一的生机所在。”
何初帆的脚步没有停顿,只是向着那个方向,走得更加决绝。
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他不知道,也不在乎。
他只知道,通往复仇的道路,已经在他脚下铺开,哪怕尽头是万丈深渊,他也要一步一步,亲手将那些曾将他推下地狱的人,一个个再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