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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穹宫的废墟之上,寒风如刀,卷起残破的帷幔,发出鬼魅般的呜咽。

玉清霜独坐于倾颓的白玉高台,指尖那朵圣洁的白莲缓缓旋转,每一片花瓣都流转着冰冷的神光。

她双目紧闭,神念沉入那张遍布天下的信仰之网,试图将属于自己的愿力悉数收回。

然而,神念所及之处,皆是盘根错节的金色丝线,那正是“时之蛊”的根脉,早已与万千庙宇的根基、百万信徒的祈愿融为一体,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时间囚笼。

她尝试着抽离其中最细微的一根,那根金线只是轻轻一颤,与之相连的数百个节点便同时发出濒临崩溃的哀鸣,无数信徒的魂光随之黯淡。

若强行清除,这张大网将瞬间崩塌,反噬之力足以将百万生灵的神魂一同拖入湮灭的深渊。

一丝苦涩的笑意浮现在她绝美的脸庞上。

她睁开眼,眸中映着漫天死寂的星辰。

“我以谎言安世,终被谎言所困。”这便是她的结局,一个被自己亲手编织的牢笼永远囚禁的神。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踏碎积雪的“咯吱”声由远及近。

玉清霜眼睫微动,却未回头。

那脚步声沉稳而坚定,不带丝毫杀意,也不含半分怜悯。

来者在她身后数丈外的台阶下停住,没有再靠近。

片刻的寂静后,一块焦黑的木牌被轻轻放在雪地上,牌身还裹挟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灰烬气息。

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你若真想赎罪,就别再躲在这里,扮演一个无助的牺牲者。”

玉清霜缓缓转过身,看到了风雪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何初帆依旧是一身朴素的布衣,身旁跟着一只嗅着雪气的愿噬鼠,还有一个抱着书卷、神情淡漠的白衣书生。

他的目光穿透风雪,直直落在她身上,没有半分动摇。

“你不怕我再设局?钟离烬的手段,你见识过。”玉清霜的声音冷如寒冰,“他能借我之手锁你一次神格,就能有第二次。”

何初帆摇了摇头,目光落向她身后那尊残破不堪的玄穹神像。

“你若真对他深信不疑,就不会在千面殿崩塌前,冒着被他察觉的风险,偷偷将‘时之蛊’的破解符纹刻在神像的底座。”

玉清霜娇躯猛然一震,仿佛被雷电击中。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轻抚过神像底座一处几乎与石料纹路融为一体的刻痕。

那符纹极其微小,且被神力遮蔽,是她千年来唯一一次违背钟离烬的命令,是她在绝望中为这个世界,也为自己留下的最后一线生机。

她以为这个秘密将永远埋葬在废墟之下。

“你不是俯瞰众生的神,你只是玉清霜。”何初帆的声音继续传来,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她的心防上,“是人就会犯错,但也能醒悟。就像我,也曾愚蠢地以为,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脱。”

这句话,如同一道暖流,瞬间融化了她心中积压千年的冰川。

玉清霜猛然站起,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而是将手中的白莲猛地抛向高空。

白莲在空中轰然炸裂,莲心四分五裂,化作亿万光点,如同一场绚烂的流星雨。

每一颗光点都清晰地映照出一座伪神庙的虚影,遍布世间各处。

下一刻,玉清霜双臂展开,磅礴的神魂之力冲天而起,化作无形的引线,将那些光点与自己紧紧相连。

她竟是要以自身神魂为祭,主动拆解“时之蛊”的根脉!

“噗——”

第一条主根脉被强行扯断的瞬间,玉清霜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血液落在雪地上,竟是诡异的黑色。

一缕缕黑气自她体内溢出,如毒蛇般缠绕上她的四肢百骸,她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

何初帆身旁的白衣书生凌罗低声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主人,她在用自己的命,一分一毫地偿还罪孽。”

何初帆没有上前阻止。

他只是默默地拔出腰间的伪原初之刃,反手将其深深插入脚下的雪地之中。

一抹微弱却坚韧不灭的心火自刀柄燃起,化作一道无形的屏障,温柔地笼罩住玉清霜摇摇欲坠的神魂,护住她最后的生机。

“赎罪不是死。”他望着她决绝的背影,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是活着,去修正自己犯下的错。”

就在这时,天空毫无征兆地飘起了大雪。

但这雪并非寻常的冰晶,每一片雪花都剔透晶莹,内部竟映照着一张张真挚的笑脸——有被从瘟疫中救回的孩童,有在战场上幸免于难的士兵,有祈求丰收而如愿的农夫……这些都是曾被伪神庙“神迹”所救之人,他们最纯粹的感激之情,此刻竟因玉清霜的赎罪之举而受到感召,逆转了愿力,凝结成了这场世间独一无二的“心雪”。

白衣书生凌罗仰起头,任由一片雪花落在笔尖,那张万年不变的淡漠面孔上,第一次流露出难以言喻的震撼:“原来……人心汇聚,真的能让天地落雪。”

一片“心雪”轻轻落在玉清霜的脸颊,瞬间融化,带来一丝久违的暖意。

她抬起头,泪水终于决堤,混合着嘴角的黑血滑落。

“我镇守玄穹宫千年,看尽四季轮转,却从未见过……这样干净的雪。”

她忽然转头,深深地望向何初帆:“你可知道,钟离烬当初为何偏偏选择与我合作?”

何初帆沉默不语。

“他说,你的弱点太过明显。”玉清霜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你太重情。而情,是这乱世之中最无用、也最可怕的根源。”

何初帆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抬头看向那漫天飞舞的心雪,一字一句地反问:“那他可曾见过,情之一字,也能开天?”

话音落下的瞬间,远方千面殿的废墟之中,那座由何初帆亲手用碎木拼凑而成的简陋祭坛,竟于灰烬中缓缓升起。

坛上,那朵由万千愿力点燃的心火,正熊熊燃烧,光芒万丈,仿佛在回应他的话语。

玉清霜耗尽了最后一丝神力,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但她的目光依旧明亮。

“我……我拆了七成蛊网……剩下的三成,根植太深,只能……靠你了。”

何初帆走到她身前,伸手将她扶起。

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神魂之火已如风中残烛。

“你已经还清了。”他轻声说道。

说完,他转身准备离开。这条路,终究要他一个人走下去。

“何初帆。”身后传来她虚弱的呼唤。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风雪中,她苍白的脸上,绽开一个释然的微笑。“你欠我一场雪。”

何初帆怔了怔,随即也笑了,那笑容清澈如洗。

“不,是你还了我一个名字。”

然而,这片刻的温情被一道尖锐的警报声瞬间击碎。

何初帆的识海中,凌罗的声音焦急万分,几乎变了调:“主人,快走!终焉回档的倒计时——只剩下最后三刻!钟离烬他……开始敲钟了!”

也就在这一瞬间,整个天地的法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万物陷入一种诡异的静滞。

随之,一道苍茫、古老、仿佛来自时间尽头的钟声,自遥远到不可思议的时间神殿深处轰然响起,那钟声无形无质,却清晰地在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深处震荡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