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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口悬于帝都上空的古钟,已整整三日。

钟声未响,然其上血字狰狞,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怨煞之气,仿佛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每个人的头顶。

三日来,皇城之内,万户闭门,街道死寂,连巡城的禁军都绕着那片钟影笼罩的区域行走,生怕沾染上分毫不祥。

所有人都以为,新帝凤无涯会动用雷霆手段,以无上灵力将这妖物碾碎,以安民心。

然而,她没有。

第三日清晨,禁军忽然出动,并非为了镇压古钟,而是在皇城中心最开阔的朱雀广场上,连夜搭建起了一座九尺高台。

高台由沉重的檀木筑成,古朴肃穆,正中央摆放着一张空荡荡的案几。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是执掌大夏匠作司数十年的老檀头,亲手在高台前立起一块乌木牌匾。

凤无涯亲笔御书的八个鎏金大字在晨光下熠熠生辉——“许诉不许罚,听冤不听仇。”

消息传开,皇城震动。

百姓们怀着恐惧与好奇,从门缝里探出头,渐渐汇聚到广场周围,远远观望。

凤无涯一身玄色常服,未着帝袍,在万众瞩目下一步步登上高台。

她的声音清冷,却借助灵力传遍了整个广场:“此钟悬空三日,所求者,非杀戮,乃公道。若世间真有公道,就不怕被人看见,被万物听见。今日,朕在此设立‘灵审台’,凡有冤屈之灵,皆可登台一诉。”

话音刚落,她侧过身,对着台下虚虚一引:“请第一位‘灵方证人’。”

人群骚动,只见一个沉默的身影缓缓走上高台。

那人面容枯槁,双目紧闭,喉间有一道狰狞的旧伤,显然无法言语。

百姓们认出他来,是宫廷乐师中的哑擂,一个以捶打一面血色战鼓为生的可怜人。

哑擂走至台前,并未开口,只是伸出枯瘦的双手,猛地捶向自己的胸膛!

一声沉闷如战鼓的巨响,竟从他体内发出。

那不是血肉之躯能发出的声音!

随着这一声巨响,一道虚幻的影子从他背后升腾而起,那竟是一面浸透了鲜血的巨鼓之影。

“诸位可识此物?”凤无涯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寒意,“南荒之战,我大夏曾有一种‘人祭战鼓’,以活人血肉为芯,魂魄为引,鼓声可震慑敌军心神。哑擂,便是当年被秘密制成鼓芯的百名死囚之一。他本该魂飞魄散,却因一丝执念未消,挣脱血契,以残魂重塑肉身,成了如今这不人不鬼的模样。”

全场死寂。

哑擂的身体微微颤抖,那鼓影也随之震动,发出一阵阵压抑的悲鸣。

他无法说话,但那鼓声却清晰地向在场所有人传递着无尽的痛苦——被剥皮抽筋的剧痛,魂魄被禁锢于鼓膜之中的绝望,以及日夜承受捶打、永世不得超生的怨恨。

这无声的控诉,比任何言语都更具穿透力。

广场边缘,数百名身着匠人服饰的工匠,忽然间面如死灰,浑身筛糠般颤抖起来。

他们正是当年奉命参与制造伪灵,打造这批人祭战鼓的人。

“扑通!”

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下,紧接着,哭嚎声与叩首声响成一片。

数百名工匠跪倒在地,涕泪横流,不住地磕头忏悔。

“陛下饶命!我等有罪!我等有罪啊!”

凤无涯静静地看着他们,并未下令捉拿。

她要的,不是一场迟来的审判,而是要让这世间所有人都亲眼见证,物亦有灵,灵亦有声。

灵审第二日,天光微亮,一件怪事发生了。

一口被砸得四分五裂的巨大药碾,竟自己滚动着残破的石块,从一座废弃的医馆旧址一路滚到了朱雀广场下。

它无法登台,只是在台阶下发出“嗡嗡”的悲鸣,碎石上灵光黯淡,诉说着无尽的委屈。

凤无涯命人将其残骸抬上高台。

很快,城中杏林巷的张氏世家郎中被传唤至此。

老郎中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此物,你可认得?”凤无涯指着那堆碎石。

老郎中定睛一看,脸色微变:“这……这是我家祖传的百草碾,二十年前城西瘟疫后,因磨损过重,便……便换了新的。”

药碾的悲鸣声更甚,灵光急促闪烁,仿佛在激烈地反驳。

凤无涯转向身旁的连璟,微微颔首。

连璟会意,上前一步,伸出修长的手指,凌空点向那堆碎石。

一股与点化万物截然相反的晦暗灵力涌出,他低喝一声:“溯源!”

刹那间,药碾的残骸上空光影扭曲,一幕二十年前的景象缓缓浮现。

画面中,年轻的郎中对着完好无损的药碾,满脸嫌弃:“太慢了,太旧了,城里那家新出的琉璃碾又快又好看,爹,咱们换了吧!”老郎中犹豫道:“可……城西瘟疫正重,换碾子要耽搁好几天……”“怕什么!少救几个穷鬼罢了!”

画面一转,便是年轻郎中抡起大锤,亲手将这陪伴了张家数代人的药碾砸得粉碎的场景。

而画面背景里,是无数因缺少药材而痛苦呻吟的病患。

证据确凿,真相大白。老郎中瘫倒在地,浑身发抖。

百姓哗然,纷纷怒斥其为富不仁,草菅人命。

所有人都以为凤无涯会降下重罚,但她却只是平静地宣布:“张氏之过,在于忘本,而非杀人。朕不罚你,但罚你的传承。”她下令,从即日起,张家子孙需轮流守护这口残破的药碾三年,日夜为其擦拭,并每日诵读医家祖训《医诫》一篇,直至残灵安息。

这个判决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张家那位年轻的后人,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战战兢兢地走到药碾前,伸出稚嫩的手,轻轻拂去石上的灰尘。

就在此时,奇迹发生。

那原本灵光黯淡的药碾,忽然微光一闪,一块小小的碎石竟轻轻滚动,碰了碰少年的指尖。

一股温暖而宽恕的意念,瞬间流遍全场。

原谅,已在无声中发生。

灵审第三日,真正的主角终于登场。

那口悬于空中的不祥古钟,在万众瞩目之下,缓缓降落,悬停于灵审台之上。

它的冤屈,由一位颤颤巍巍的老妇人代为陈述。

老妇人是钟家曾经的邻居。

她说,这口钟,是当年一位老母亲临终前,散尽家财,唯一的遗愿,便是铸成此钟,只为让远行经商的儿子回家时,能第一时间听到母亲呼唤他的钟声。

然而,她的儿子,为了迎娶一位富家小姐,嫌弃这口代表着贫寒出身的钟,竟趁着夜色将其熔化,打造成了一面华丽的铜镜,作为聘礼。

“弃母之子,天地不容!”人群中爆发出愤怒的吼声。

那钟身剧烈震颤,血字“冤”仿佛要滴下血来,一股暴戾的杀意开始弥漫。

凤无涯没有看钟,反而转身,轻声问向身侧一直沉默的煨娘:“若你是那钟,想要什么?”

煨娘看着那口暴怒的古钟,眼中流露出一丝悲悯,她轻声道:“它不是要他死。它只是……想让他听见,母亲最后的那一声咳嗽。”

一语点醒。

连璟瞬间明白了。

他双指并拢,指向古钟残存的本体,磅礴的灵力高度凝聚,并非攻击,而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精妙方式,探入铜的记忆深处,试图从那被烈火熔炼过的残骸中,提取出最后一丝声音的烙印。

虚空中,灵力震荡,发出一阵轻微的“滋滋”声。

终于,一段微弱到几乎无法分辨的声波被成功剥离出来。

那是一个苍老、虚弱,饱含无尽牵挂与爱意的声音,在整个寂静的广场上响起:

“儿啊……咳咳……娘……娘给你留了半块饼……在……在灶台……冷了……别吃……”

声音戛然而止。

整个广场,瞬间被巨大的悲伤淹没,啜泣声此起彼伏。

那口古钟,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所有的杀意、怨气、不甘,尽数消散。

钟身发出最后一声悠长而解脱的嗡鸣,剧烈震颤着,最终,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落地,化作了一堆安静的、再无灵性的铜屑。

母亲的遗愿,终于被听见了。

凤无涯趁势颁布了震动天下的《灵讼十则》,明确规定:灵物可诉冤,但裁决权归于新设的“人灵共议庭”;凡重大案件,必须由一名朝廷官员、一名匠作司匠师、以及一名觉醒的灵物三方共同合议;严禁任何形式的私刑报复,违者将被剥夺灵性,打回原形。

她更下令,将今日三案的始末,详细载入《大夏律·灵篇》,置于太庙,供后世君臣参阅。

老檀头老泪纵横,对着高台深深一拜,声音哽咽:“陛下圣明!这……这才是真正的万灵共治啊!”

当夜,帝都上空的阴云尽散,星河璀璨。

无人知晓的归源舟中,凤无涯与连璟并肩而立,舟外是流转的星辰。

他们面前,悬浮着一幅浩瀚无垠的“万象点灵图”。

图上,九道巨大的虚影已然凝实,而那代表着天地万物灵性脉络的第十道虚影——一片无垠的星海巨网,此刻正微微波动。

随着三场灵审的尘埃落定,那片星海巨网中,无数沉寂的光点仿佛被唤醒,开始自主地发光,并缓缓连接,形成一条条前所未有的、崭新的灵脉网络。

凤无涯看着这壮丽的景象,轻声道:“他们终于学会了说话。接下来……该教这个世界,怎么听了。”

她的话音未落,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忽然从极遥远的方向传来。

大夏极西之地,镇压着千年魔念的佛骨塔顶端,那尊俯瞰众生的巨大石佛,空洞了千百年的眼眶里,毫无征兆地,竟缓缓生出了一只全新的、闪烁着冰冷金光的……竖瞳。

它无声地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