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城,吴王宫。
那封自蜀中传来的,盖着“汉昭烈帝”玉玺的战书,如同烧红的烙铁,被狠狠按在孙权那张素来沉稳的脸上。
七十万大军!
御驾亲征!
缟素伐吴!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带着刘备那不死不休的疯狂恨意,压得整座大殿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陛下……”
张昭颤巍巍地出列,这位东吴的元老重臣,此刻老脸上满是惊骇与恐惧。
“刘备倾国而来,其势滔天,我江东……危矣!”
孙权猛地从王座上站起,那双碧色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一种名为“恐慌”的情绪。
他快步走到殿前,看着殿外那阴沉的天空,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能感受到,那股由七十万人的仇恨汇聚而成的黑云,正从西边的地平线,滚滚而来,要将他,将整个江东,彻底吞噬。
良久。
孙权缓缓转身,那张年轻的脸上,恐惧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入绝境的枭雄,所特有的,冰冷的决断。
“备厚礼。”
“遣使赵咨,即刻入蜀,面见刘备。”
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告诉他,孤愿将关羽将军麾下将士家眷,悉数送还。另,割荆州三郡之地,与他和解。”
“请他,以国事为重,你我两家,罢兵言和,共讨国贼曹丕!”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这是,何等的屈辱!
然而,无人反对。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唯一的,可能的机会。
蜀汉,白帝城,永安宫。
这里,已成为刘备东征的前线大营。
行宫之外,数十万蜀军连营七百里,白盔白甲,如同一片无边无际的,肃杀的雪原。
当东吴使者赵咨,战战兢兢地,将孙权的求和之意,转达给龙椅之上的刘备时。
刘备笑了。
他看着这个卑躬屈膝的吴国使者,那张因仇恨而扭曲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比恶鬼更要狰狞的笑容。
“和解?”
他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御阶。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赵咨的心上。
“共讨国贼?”
刘备走到赵咨面前,猛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朕的云长,朕的翼德,皆惨死于你主之手!”
“此仇,不共戴天!”
“来人!”
刘备猛地,将赵咨甩在地上,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
“将此贼,给朕乱棍打出!”
“回去告诉孙权鼠辈!”
“朕,必杀汝主!”
“再与你议和!!”
求和之路,彻底断绝。
消息传回建业,孙权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将自己,独自一人,关在宫殿之内,一夜未眠。
次日,天明。
当他再次出现在群臣面前时,那双碧色的眸子里,所有的情绪,都已消失不见。
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的,属于帝王的,屈辱与理智。
“传令。”
“备降表,备贡品。”
“孤,要向北面的曹丕,称臣。”
此令一出,比上一次求和,更让群臣震动。
张昭等人,老泪纵横,跪地死谏,言孙家三代基业,绝不可如此受辱。
孙权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
“孤若不称臣,曹丕必会南下。”
“届时,我江东,两面受敌,不出十日,必为齑粉!”
“是三代基业重要,还是,你我君臣的项上人头重要?”
一句话,问得,满堂死寂。
许都,魏宫。
当孙权的降表与那一份份极尽奢华的贡品清单,被呈到新帝曹丕的案前时。
整个朝堂,都洋溢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喜庆氛围。
“陛下!此乃天赐良机!”
一名大臣出列,满脸兴奋。
“孙刘两家,狗咬狗,我等只需坐山观虎斗,待其两败俱伤,便可一举南下,尽收渔翁之利!”
“万万不可接受孙权称臣!”
此言,得到了朝中绝大部分臣子的附和。
然而,太尉刘晔,却在此时,排众而出。
“陛下,臣有异议。”
他对着曹丕,沉声道:“臣以为,我等,非但要接受孙权称臣,更要假意应允,出兵相助。”
“为何?”曹丕来了兴趣。
“孙权非真心归降,不过是缓兵之计。我等若坐视不理,孙刘一旦分出胜负,无论谁胜,对我大魏,皆是心腹大患。”
“不如,我等假意应允,待蜀吴两军,于荆州鏖战正酣,精锐尽出,国中空虚之际,我大魏精锐,则可兵分两路,一路直取江陵,一路奇袭建业!”
“如此,则江东可一战而定!”
刘晔的眼中,闪烁着老辣的,毒士般的光芒。
这是一个,足以一举定南方的,狠辣计策。
曹丕听着,眼中精光一闪,却又,很快黯淡下去。
他,终究不是他父亲。
他刚刚登基,帝位未稳,不敢行此,惊天豪赌。
最终,他选择了,最稳妥,也最平庸的方案。
“传朕旨意。”
“允孙权所请,封其为——吴王!”
“至于出兵……”
曹丕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自以为高明的笑意。
“令其先破蜀军,以表归降之诚意。届时,朕,再做定夺。”
他选择了,作壁上观。
东吴,已无退路。
面对蜀军那摧枯拉朽般的攻势,宿将程普、韩当等人,节节败退,束手无策。
吴王宫内,一片愁云惨淡。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孙权,想起了故友鲁肃,临终前的嘱托。
他力排众议,将一枚沉甸甸的,象征着全国兵马调度权的帅印,亲手,交到了一个人的手中。
一个年仅三十九岁,面白无须,从未有过领兵经验,在朝中,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文士。
陆逊。
“自今日起,君为大都督,总领三军!帐下之将,敢有不从者,先斩后奏!”
孙权将自己的佩剑,放在了陆逊的面前。
陆逊接过帅印与佩剑,那张清秀儒雅的脸上,没有半分受宠若惊,只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上任之后的第一道军令,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全线后撤。”
“坚壁清野,避其锋芒,诱敌深入。”
“将所有兵力,收缩至夷陵、猇亭一线,构筑防线。”
此令一出,军中哗然。
无数老将,冲入他的帅帐,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怯懦,骂他要断送江东基业。
陆逊,一言不发。
只是,平静地,拔出了孙权赐予的佩剑。
一颗人头,落地。
世界,清静了。
刘备的大军,势如破竹。
短短数月,连克数十城,深入东吴腹地五百余里,兵锋直抵夷陵。
蜀军上下,因这前所未有的连胜,而变得骄傲自满。
刘备,也因这复仇的快感,眼中,多了几分轻敌之色。
他仿佛已经看到,孙权跪在自己面前,叩首求饶的场景。
太行山,桃源镇。
书房之内,赵沐笙负手立于那巨大的【人心沙盘】之前。
孙芷君安静地,侍立在侧,看着沙盘之上,那代表着曹丕、刘备、孙权的三道气运之龙,犬牙交错,互相牵制,眼中,满是震撼。
“主公,曹丕坐山观虎斗,刘备孤军深入,孙权壮士断腕……这天下,果然,没有一个庸才。”
赵沐笙闻言,笑了。
他伸出手,指着沙盘上,那三条纠缠不休的龙。
“他们,确实都不是庸才。”
“你看,刘备以为自己是猎人,孙权是他的猎物。”
“曹丕以为自己是黄雀,正等着螳螂与蝉,两败俱伤。”
“就连孙权,也未必没有存着,借刘备之手,彻底整合江东内部,再图反击的心思。”
赵沐笙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却又带着几分嘲弄的弧度。
“他们都以为,自己是那只,最后的黄雀。”
“却不知……”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孙芷君,浑身,汗毛倒竖。
“真正的猎人,早已在巢穴之外,张好了网。”
赵沐笙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再无半分笑意,只剩下,冰冷的,君临天下的决断。
“传令。”
“命周虎,镇南关所有兵马,进入一级战备。封锁所有通往蜀中的道路,只需,静待时机。”
孙芷君心中一凛,躬身应诺。
“再传一道密令,发往格物院。”
赵沐笙的目光,越过孙芷君,投向了沙盘之上,那片广袤的,代表着曹魏的,北方大地。
“命新组建的‘北伐军团’,携带最新式的‘太行二式’火炮,向幽州方向,秘密集结。”
“曹丕的眼睛,都盯着南方。”
“那他的后背,可就,空出来了。”
孙芷君,彻底,呆住了。
她这才明白。
主公的棋盘,从来,就不只是,汉中,与荆州。
而是,整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