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山水泥路的二号施工现场,坐落于一片开阔的河谷。
数千名“建设兵团”的建奴战俘,在数百镇北军士兵的监督下,正热火朝天地铺设着路基。
夯土的号子声雄浑有力。
开凿石料的叮当声清脆密集。
车马往来的喧嚣声尘土飞扬。
万千声响汇聚成一曲嘈杂却充满原始力量的交响曲。
白莲教香主清风子,此刻换上了一身普通劳工的破旧衣衫,带着几个心腹教众混在人群里,沉默地观察着眼前这宏大而有序的一切。
他的心脏,正被一股名为震撼的情绪反复冲刷。
他见过朝廷的徭役。
那些被强征的民夫,哪个不是面黄肌瘦,衣不蔽体。
他们在监工的皮鞭下麻木劳作,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看不到半点活气。
可这里,截然不同。
这里的劳工,是打了败仗的建奴,是仇敌。
但他们的伙食,竟然比他麾下最精锐的教众还要好!
每人每天都能分到足量的干粮和咸菜,保证了他们有充足的力气干活。
监管同样森严,但监工的皮鞭却不敢随意落下。
所有人的行为准则,都源自一本厚厚的《劳工管理条例》。
赏罚分明,有理可依。
这哪里是什么战俘营?
这分明是一座组织严密到令人发指的巨型工厂!
“香主,您看那边!”
一名教众压低声音,手指着远处一座陡峭的石山,语气里满是惊异。
清风子顺势望去。
只见山脚下,那个叫孙元化的读书人,正带着一队工匠,在坚硬的山壁上钻孔,又小心地将一些黑色粉末填进去。
清风子满心困惑。
就在这时,高地上一名传令兵猛地挥舞起红色令旗,同时吹响了尖锐刺耳的铜哨。
“哔——哔——哔——”
哨声撕裂空气。
整个工地上,数千劳工与士兵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瞬间停下所有活计,训练有素地朝着指定的安全区域撤离。
动作整齐划一,没有一丝混乱。
“他们在做什么?”清风子不解地问。
他身边,一个同样伪装成劳工的镇北军士兵,闻言,脸上浮现出一抹神秘而自豪的笑意。
“看着便是。”
“准备好,见证何为真正的改天换地。”
就在清风子将信将疑之际,远处的孙元化在确认所有人员撤离后,亲自点燃了一根长长的引信。
“呲——”
火花如一条迅捷的火蛇,沿着引信飞快地扑向山壁!
下一刻。
“轰隆——!!!”
一声巨响,宛若天倾地陷,神罚降世!
整个河谷大地都为此剧烈一颤!
清风子只觉得双耳嗡的一声,世界瞬间死寂,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和其他教众,被这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攥住了心脏,齐齐吓得双腿发软,一屁股瘫坐在地。
他骇然抬头。
视线尽头,那座坚不可摧的石山,其内部仿佛被一股狂暴无匹的力量活活撑爆!
山壁向外猛然凸起,随即轰然解体!
亿万斤的巨石混合着遮天蔽日的烟尘,如山洪决堤般倾泻而下!
那毁天灭地的恐怖景象,让清风子的大脑一片空白,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神迹!
这绝对是神迹!
是无生老母显灵,是弥勒佛降下了灭世神雷!
然而,他身边的那些镇北军士兵和战俘劳工,脸上虽有敬畏,但更多的,竟是一种习以为常的兴奋与狂热!
烟尘缓缓散去。
原本陡峭的山壁已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豁口和堆积如山的碎石。
那些碎石大小均匀,正是铺设路基最好的材料。
原本需要数千人敲打数月才能完成的工程量,在这一声巨响中,宣告完成。
“这……这是……天雷吗?”清风子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不。”
那名镇北军士兵笑着摇头。
“这不是天雷,却胜过天雷。”
“这是我们殿下赐予的开山利器,是格物致知,是改天换地的力量。”
“殿下说,这叫科学。”
科学?
清风子听不懂这个词。
但他看懂了那种毁天灭地的力量!
而接下来的一幕,更是将他的三观彻底碾碎。
午时已到,开饭的钟声敲响。
后勤兵推着巨大的四轮餐车进入工地,车上是一桶桶热气蒸腾的白米饭,和一锅锅咕嘟冒泡的炖肉!
浓稠的酱汁裹着肥亮的肉块,霸道的香气长了腿似的往人鼻子里钻。
许久未见荤腥的教众们,喉头滚动,口水几乎要从嘴角流下。
更让他们心神失守的是。
这些饭菜,士兵能吃,那些建奴战俘,竟也排着队,一人分到一大碗!
虽然碗里没有肉,但那扎扎实实的白米饭,足以让这些昔日的敌人吃得满嘴流油!
清风子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一个尖嘴猴腮的监工,正挥舞着皮鞭,狠狠抽打一个偷藏了半个馒头的建奴战俘。
“狗东西!敢偷吃!老子打死你!”
那监工是京营出身的老兵痞,乍被提拔,素来作威作福。
然而,他鞭子没落下几下。
一队手臂上戴着“执法”袖标的士兵便迅速围了上来,为首的军官面沉如水。
“住手!”
他厉声喝断。
“《劳工管理条例》,第三章,第十七条!严禁任何形式的体罚和虐待劳工!违者,严惩不贷!”
那监工一见执法队,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却还梗着脖子狡辩:“他偷东西!按规矩,该打!”
“按规矩,他是该罚。”
军官的眼神冷得像冰。
“但,也轮不到你来打!更轮不到你私设刑堂!”
“来人!将此人拿下!”
“是!”
两名执法士兵上前,干脆利落地将那监工按翻在地。
“依据《兵团战时法纪》,第二百零一条!殴打战俘,滥用私刑,削去其监工之职,降为普通劳工!服役三个月,以观后效!”
军官当众宣判。
随后,他转向那个被打的建奴战俘,以及周围所有噤若寒蝉的劳工。
他指着被押走的监工,朗声宣告。
“大家都看清楚了!”
“在我们代王殿下的地盘上,不管你是兵,是官,还是劳工!”
“只要犯了法,就一视同仁!绝不姑息!”
“这就是殿下给你们的规矩!”
“也是殿下给你们的公平!”
清风子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心,正经受着一场剧烈的海啸!
开山裂石的神力!
人人饱腹的富足!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公平!
这……
这不就是他们白莲教描绘了百年,追寻了百年,却遥不可及的“人间佛国”吗?!
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可今天,他亲眼看见,这个梦正在被一砖一石地,变成现实!
而创造这一切的,不是无生老母,不是弥勒我佛。
是那个,他们素未谋面的,代王殿下!
这一刻。
清风子心中那座坚持了半生的信仰神龛,那座比刚刚的石山更坚固的精神支柱。
碎了。
碎得无声无息,却又惊天动地。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炽热,更加狂野,破土而出的新生信仰!
他猛地转身,对着身边那名镇北军士兵,“噗通”一声,双膝砸地!
“明王……明王在何处?”
他的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剧烈颤抖。
“求你,带我去见他!”
“我,清风子,愿率麾下十万教众,永生永世,奉他为主!”
然而,就在此时。
一名真正的传令兵冲了过来,他面无人色,嘴唇都在哆嗦,跌跌撞撞地扑到正在高地上观摩的朱衡面前。
“殿……殿下!不好了!”
传令兵用嘶哑的嗓音,发出力竭的嘶吼。
“东厂的人,动手了!”
“曹化淳派了三大档头之一的‘冷面阎罗’许显纯,带着三百番子,已经进了河间府!”
“他们没走官道,抄小路,直扑清风子在黑龙潭的老巢去了!”
陷阱,已经启动。
猎人与猎物,即将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