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深渊之心”悄然流转,魔界的天幕永远是一片压抑的暗红,但这座寝殿内,却仿佛自成一方天地。洛灵瑶的伤势在司渊不计代价的调理与终焉本源那诡异却有效的滋养下,已好了七八分。枯竭的神力开始如涓涓细流般重新汇聚,神魂上的裂痕也被一点点抚平,虽然距离全盛时期依旧遥远,但至少,她不再是一个需要被时刻小心呵护的易碎品。
身体的恢复,也让她的心神得以从纯粹的痛苦与虚弱中挣脱出来,有了更多的余裕去观察、去感受周围的一切,尤其是那个将她禁锢于此,却又倾尽所有救治她的男人。
她看到他的改变,为她而做的改变。
魔界,这个曾经只知毁灭与掠夺的混乱之地,如今虽谈不上秩序井然,却的确在朝着一种扭曲却有效的“规则”运行。这一切的源头,仅仅是因为她当初那句“若想我真心留下”的要求。他应允了,然后便以铁血手腕,强行扭转了魔界亿万年的传统。
她看到那些凶名在外的魔君,为了得到一丝终焉赏赐,绞尽脑汁地学习“谈判”,笨拙地尝试“建设”,甚至开始维护起一种生硬的“秩序”。这画面荒谬却又真实,而推动这一切的,是他毫不动摇的支持。他将那足以令诸天颤栗的终焉之力,化作她手中引导魔界的缰绳,任由她施为,从未质疑,从未干涉。
他颠覆了他的世界,只因为她一句话。
她看到他眼中的情感,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深情与忠诚。
每日,无论魔界事务多么繁忙,他总会抽出时间来到“深渊之心”。有时是为她疗伤,那混合着魔元与终焉之力的温暖气流,总是恰到好处地游走在她依旧脆弱的经脉中,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有时,他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处理他的政务,或是就那样看着她,什么也不做。
他的目光,不再是初醒时看到的、属于魔帝的冰冷与威严。那深邃的墨色瞳孔中,燃烧着一种她无法忽视的火焰——炽热、专注,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却又奇异地混杂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忠诚。
他看她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战利品,一个所有物,更像是在仰望他黑暗生命中唯一的光,守护他存在的全部意义。
这种眼神,洛灵瑶并不陌生。在还是“臭蛋”的时候,他便是用这样依赖而纯粹的眼神望着她。只是如今,这份依赖中掺杂了魔帝的强势,这份纯粹中融入了男女之情的炽烈。
过往的欺骗所带来的恼怒与刺痛,在这日复一日的凝视与付出中,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她开始尝试去理解,一个曾经睥睨天下的魔皇,为何要伪装成那般弱小的形态潜伏在她身边?若真有所图,他有无数的机会。可他非但没有伤害她,反而在她最绝望的时刻救了她,甚至为此颠覆了自己的统治方式。
难道……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并非掠夺,而是……靠近?
这个念头让她心惊,却也让她心中那厚厚的冰层,发出了细微的碎裂声。
一些细微的瞬间,也在不经意间敲打着她的心防。
她偶尔会在他身上,看到“臭蛋”的影子。比如他偶尔会因为她的一个蹙眉而下意识地绷紧身体;比如他试图学着仙域的方式,为她带来一束在魔界极其罕见的、散发着幽蓝光晕的“夜魅花”,动作却依旧带着魔族的生硬;比如在她因噩梦惊醒时,他会立刻出现在榻边,那双曾令仙魔颤栗的手,会略显笨拙地、轻轻拍着她的背,如同安抚受惊的幼兽。
这些瞬间,与她记忆中那个毛茸茸的、会蹭着她掌心寻求安慰的小家伙,微妙地重叠在一起。
恨他吗?恼他吗?
自然是有的。那欺骗是真实存在的,那禁锢也是真实存在的。
可是,恨意与恼怒,似乎无法完全覆盖他舍身相救的恩情,无法无视他为她做出的惊天改变,也无法忽略他眼中那几乎要将她灼伤的、真实不虚的情感。
内心的坚冰,在这矛盾的暖流与现实的冲击下,开始不可逆转地融化。
这一夜,司渊照例前来为她梳理经脉。疗伤结束后,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坐在榻边,沉默地看着窗外那轮魔界特有的、如同血色瞳孔般的邪月。
洛灵瑶靠在软垫上,目光落在他冷硬却难掩疲惫的侧脸上。魔界事务繁杂,推行新规阻力重重,他虽以绝对力量镇压,但其中的耗费的心力,可想而知。
她忽然轻声开口,打破了沉寂:“为什么……当初要扮成‘臭蛋’?”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问起关于欺骗的根源。
司渊身形微顿,缓缓转过头,魔瞳对上她的视线。他没有回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追忆,有一丝窘迫,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化不开的眷恋。
“因为……”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只有在那个时候,你才会允许我靠近。”
他顿了顿,仿佛在组织语言,寻找能让她理解的解释。
“那时的我,服用三生花后,记忆全失,力量溃散,本源受损,被太初之光侵蚀……确实弱小不堪,濒临湮灭。是你将我捡了回去,化解了光蚀,给了我生机。”他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回到了星骸之间的初遇,“作为‘臭蛋’,我能感受到你的温柔,你的纵容,你的庇护……还有你身上那让我本能渴望的终焉气息。那种感觉……很好。”
“后来,记忆恢复,力量回归。”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脸上,变得锐利而坦诚,“我本可以离开,回归魔界。但我……不想。我贪恋那份温暖,贪恋待在你身边的感觉。我害怕……若以真面目示人,你会像排斥其他仙人一样,将我于千里之外。”
他的坦白,直接而残酷,却也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真诚。
洛灵瑶静静地听着,心中波澜起伏。原来,并非全是处心积虑的欺骗,其中竟掺杂着如此多的阴差阳错与……他的私心。
“所以,你就一直骗我?”她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
“是。”司渊承认得干脆,魔瞳中却翻涌着压抑的痛苦,“我知道这是欺骗,是卑劣。但我别无他法。我只能用那种方式,留在你身边。”他看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祈求与执着,“即便现在,我依然不后悔。若重来一次,我依然会选择伪装,只要能靠近你。”
这番话语,如同最后一记重锤,敲碎了她心中那摇摇欲坠的冰墙。
愤怒吗?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动容。
这个强大到足以颠覆世界的男人,为了能待在她身边,竟甘愿压抑本性,扮演一个弱小无害的宠物,只因为害怕被她拒绝。
这份感情,偏执,霸道,甚至有些扭曲,却沉重得让她无法再轻易以“欺骗”二字全盘否定。
她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深情与近乎卑微的忠诚,看着他为她改变魔界的决心,感受着体内因他而得以修复的力量……心中的坚冰,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瓦解,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将自己的手,覆在了他放在榻边的手背上。
司渊的身体猛地一僵,魔瞳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又看向两人交叠的手。那温暖的、柔软的触感,如同电流般窜遍他的全身。
他反手,小心翼翼地、如同握住稀世珍宝般,将她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力道之大,甚至让她微微蹙眉,但他眼中的狂喜与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光芒,却让她将那点不适咽了回去。
依旧没有言语。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隔阂仍在,过往的欺骗与伤痛不会瞬间消失。但至少,她开始尝试着,去接受这个复杂、矛盾,却真实地爱着她,并为她倾尽所有的男人。
既是魔皇司渊,也是她曾真心对待过的“臭蛋”。
心防的瓦解,是结束,也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在这片黑暗的魔土之上,一颗属于光明的种子,似乎终于找到了扎根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