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子时,她再度坠入那场永恒的噩梦——血雨倾盆,尸堆成山,无数双枯手从地底伸出,抓向她的脚踝。
药王血脉在识海中奔涌如江河,她咬破舌尖,以痛定神,指尖凝出一滴精血,滴落在掌心冰冷的晶石之上。
“给我看那一夜……真正的凶手!”
晶石骤然发烫,一道破碎光影涌入脑海——楚晚晴持剑立于火海中央,而大祭司的手,正缓缓收回衣袖……
穹殿之内,空气凝滞如水银,沉重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殿顶镶嵌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冷的光,将各部首领脸上或贪婪、或猜忌的神情照得一清二楚。
铁甲与骨饰的摩擦声,压抑的呼吸声,交织成一曲无声的交响。
“不能再等了!”南疆巫族长老黑羽猛地一拍扶手,声音粗粝如砂石,“趁北境主力被沈渊调往边境,我部愿为先锋,连夜奇袭‘鹰愁涧’,断其粮道!一旦粮草被焚,北境大军不出三日,不攻自破!”他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毒蛇般的凶光。
“愚蠢!”话音未落,副祭司白骨使便冷嗤一声,他那张仿佛永远没有表情的脸转向黑羽,语调尖锐刺耳,“区区粮道,何足挂齿?真正的利刃,是那个女人!”他的骨指遥遥指向角落,那道被阴影笼罩的纤细身影——林清瑶。
“擒下她,用她的药王血脉献祭,恭迎巫王真身降临!届时,别说一个北境,整个天下都将是我族的囊中之物!”白骨使的声音带着一种狂热的嘶吼,引得他麾下的死忠信徒纷纷附和,殿内杀气陡然升腾。
林清瑶仿佛置身事外,对周遭的杀意毫无所觉。
她端坐于角落的石椅上,指尖在粗糙的案几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发出“叩、叩、叩”的轻响,像是在为这场争论打着节拍。
她藏于袖中的手,正无声地摩挲着一枚温润的晶石——那枚刚刚承载了血腥真相的信物。
无人知晓,她微垂的眼帘下,眸光早已将全场扫视一遍,最终落在了殿宇另一角,一个始终沉默不语、戴着青铜面具的男子身上。
赤炎。
三年前,在那场由大祭司亲自发动的血腥清洗中,唯一从护法营尸山血海里逃出来的幸存者。
她的目光掠过人群,在一名身披青鳞长袍、神情阴郁的老者身上停留了一瞬。
那人袖口绣着半朵凋零的药王花——那是十年前被大祭司毒杀的老祭司一脉独有的徽记。
*“种子早已埋下,只等风来。”* 她心中默念。
她的怨恨,比这南疆最烈的蛊毒,还要致命。
午时三刻,献祭仪式准时开始。
灼热的日头炙烤着焚月祭坛,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焦土混合的气味,鼻腔里充斥着铁锈般的腥甜。
祭坛边缘的铜盆中,火焰噼啪作响,火星四溅,烫得人脸颊生疼。
九名被五花大绑的俘虏被粗暴地押上高台,他们眼中满是绝望,喉咙里挤出呜咽般的哀鸣,脚镣拖过石阶,刮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其中一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看起来与普通流民无异。
白骨使亲自执起一把黑曜石打磨的祭刀,刀锋在日光下泛着幽蓝的寒光,触手之处似有阴风缭绕,连空气都为之凝结。
他狞笑着走向那名“流民”,准备剖出他的心脏,用第一捧热血为即将发动的战争祭旗。
“慢着。”
一道清冷的声音不大,却瞬间压过了全场的喧嚣,如同冰泉滴落深潭。
林清瑶不知何时已站起身,缓步走上高台。
众人惊疑的目光中,她径直走到那名俘虏面前蹲下,无视他惊恐的眼神,纤细的手指轻轻捏住了他的手腕,翻了过来。
指尖传来皮肤粗糙的触感,而在他手腕内侧,一道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细微疤痕,暴露在众人眼前。
“这是‘寒鸦刺’,”林清瑶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只有北境玄冥卫中的死士,才配拥有的标记。但……”她话锋一转,抬头直视高台之上的赤炎,眼神锐利如刀,“他没有服用过‘忘情丹’。玄冥卫死士被擒前,必服此丹,焚尽记忆,化为白痴。”
她站起身,环视全场,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这说明,你们抓错了人。或者说……是有人故意送来一个活口,一个能开口说话的‘死士’,好让我们自乱阵脚。”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那名“俘虏”眼中猛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身体如猎豹般暴起,竟挣脱了束缚,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一柄淬毒短刃,直刺向离他最近的赤炎!
“找死!”
刀光一闪,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
白骨使后发先至,手中的祭刀已然斩断了那刺客的整条右臂!
鲜血喷涌而出,温热的血点溅上林清瑶的脸颊,带着浓烈的腥气,黏腻地滑过她的颧骨。
然而,就在这电光石火的混乱瞬间,林清瑶一缕微不可查的药息,已如游丝般精准地渡入了那刺客的耳中,声音轻得只有他一人能听见:
“你说你是孤身一人?可我记得,赤炎麾下有个叫‘影十三’的暗哨……他还活着。”
那刺客的身体在剧痛中猛然一震,瞳孔骤缩,望向林清瑶的眼神里第一次闪过无与伦比的惊愕与恐惧。
当夜,林清瑶的偏殿烛火摇曳。
她故意将窗户留了一道缝,让冰冷的夜风灌入,吹得桌案上一卷摊开的竹简“哗哗”作响,纸页边缘微微颤动,像濒死之鸟扑扇的翅膀。
冷风拂过她的脖颈,激起一层细小的战栗。
竹简上,用南疆巫文写就的字迹触目惊心——“赤焰密令:时机已至,清除异己长老,黑羽一脉,一个不留。”
而她本人,则早已如鬼魅般融入了屋顶的夹层阴影中,屏息凝神,静待猎物上门。
木梁上积年的灰尘沾在她的肩头,鼻尖萦绕着陈年朽木与蛛网的气息。
子时三刻,一道黑影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入房中。正是赤炎。
他径直扑向桌案,拿起那份竹简,目光飞速扫过,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而粗重,胸膛剧烈起伏,发出低沉的喘息。
青铜面具下,那双眼睛里燃烧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与杀意。
就在他将竹简卷起,准备带走这份“证据”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他头顶的黑暗中悠悠响起:
“你在找真相,还是只想报仇?”
赤炎猛然转身,手中长刀出鞘,刀锋如一道冰冷的月光,瞬间抵在了林清瑶的咽喉上!
刀刃的寒意渗入肌肤,激起点点鸡皮疙瘩。
她不知何时已悄然落地,站在他身后不足三尺之处。
“你设局让我看见这些?”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被愚弄的暴怒。
林清瑶却不退反进,白皙的脖颈迎着锋利的刀刃,又向前踏了一步。
刀锋已然刺破了她的肌肤,渗出一缕殷红的血珠,顺着喉间缓缓滑落,带着温热的触感。
“我设局,是为了让你看清,谁才是真正屠戮同袍的刽子手。”她的眼神没有丝毫畏惧,只有洞悉一切的怜悯,“三年前那一夜,下令让你亲手焚烧护法营,再将罪名嫁祸给黑羽的,不是他,又是谁?是你效忠的主子。”
她缓缓抬手,掌心那枚记忆晶石被药王血脉催动,一幕虚幻的光影瞬间投射在墙壁上。
画面中,熊熊烈火吞噬了整座营帐,无数熟悉的身影在火海中挣扎哀嚎,凄厉的惨叫仿佛穿透时空,回荡在殿内。
而下达“点火”命令的,正是高高在上的大祭司。
执行者,便是戴着护法面具,浑身浴血的……赤炎自己!
“不……不!!”
赤炎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手中的长刀“哐当”一声坠落。
他脸上的青铜面具随之滑落、碎裂,露出一张布满狰狞灼伤与纵横泪痕的脸。
“我以为……我只是在执行命令……”他痛苦地嘶吼,声如困兽。
多少年来,每到子夜,他总会惊醒于烈焰焚身的梦境,耳边回荡着一个冰冷的声音:“点燃它。”
原来那不是幻觉……那是他亲手执行的罪孽。
“现在你知道了。”林清瑶扶起他,声音低沉而充满蛊惑,“你不是叛徒,你是唯一一个没有被谎言洗脑的人。”
她取出一枚细如牛毛、刻有药王花图腾的银针,递到他面前:“只要你愿意帮我,我会让你亲手把这份真相,一针一针,刻进赤焰的心脏里。”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是紫烟带着巡逻队逼近了!
林清瑶眼神一凛,动作快如闪电。
她将那份伪造的竹简塞入赤炎怀中,猛地将他推向墙角一处隐秘的暗格:“走!从这里去联络南疆三部中的青鳞部,告诉他们的首领——焚月非月,血祭当止!”
说罢,她自己则抓起桌上一块燃尽的熏香,猛地吸入一口残余的香灰,瞬间制造出中毒的假象,身子一软,面色青紫地倒在了地上。
“砰!”
殿门被悍然撞开,紫烟带人冲了进来,见到的便是林清瑶“中毒垂死”的模样,顿时大惊失色,急忙派人上报。
片刻后,大祭司赤焰亲至查验,他探上林清瑶的脉搏,那张隐藏在火焰后的脸庞却猛然一沉——脉象平稳有力,生机勃勃!
再看她紧闭的双眼,嘴角竟隐约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在等我们内斗!”大祭司猛然醒悟,厉声下令,“封锁所有出口!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
“啾——!!”
一道尖锐的鸣响划破夜空,远方天边,一朵巨大的赤色烽火信号轰然炸开,如同一只血色的眼睛,冷冷注视着焚月祭坛!
那是北境的军号!
她曾在三日前,借送药之机,将一枚感应香灰藏入赵猛亲兵的铠甲夹层——只要她吸入对应熏香,百里外的烽火便会自燃。
赵猛的大军,已突破外围防线,兵锋所指,距离此地不足五十里!
而比这更让大祭司心胆俱裂的消息几乎同时传来——
“报!大祭司!青鳞部……青鳞部在驰援途中突然倒戈!斩杀了我方两名白骨使亲卫,他们……他们高呼‘还我巫族清净’!”
死寂。
整个偏殿,死一般的寂静。
大祭司缓缓转过头,那双阴鸷的眸子死死盯住地上那个“中毒”的女人。
一片死寂中,林清瑶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双清冷的凤眸中,没有半分虚弱,只有如刀锋般锐利的寒芒与掌控全局的冷傲。
“游戏,”她轻启朱唇,一字一顿,“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