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莹、剔透，在烛火下折射出碎钻般的光泽。
钱掌柜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蘸了蘸瓷盘中那堆白得有些刺眼的粉末，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
咸。
纯粹到极致的咸，没有一丝苦涩的卤味，更没有寻常官盐那种牙碜的沙砾感。舌尖触碰的瞬间，这味道仿佛一道电流，顺着味蕾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的肥肉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紧接着，他又端起旁边的酒碗。
辛辣暴烈的香气像是有实体的钩子，硬生生钻进鼻腔，还没喝，喉咙里已经泛起一股燥热。
“咳咳咳……”
钱掌柜只抿了一小口，整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眼泪鼻涕齐流，但他眼中的贪婪却比饿狼还要凶狠。
“这……这是神物啊！”
钱掌柜顾不得失态，死死盯着坐在主位上的白玉霜，声音因为激动而劈了叉，“白大当家，这种成色的‘雪盐’和‘神仙醉’，您手里有多少？我钱记钱庄全包了！哪怕是倾家荡产也要包圆！”
作为青州府最大的私商之一，他太清楚这两样东西的价值。
在大乾，盐铁专营，官盐又苦又涩还死贵。这种雪盐一旦流入青州府，那些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达官贵人绝对会为了抢一罐而打破头。还有这烈酒，与之相比，市面上那些淡得像水的浑酒简直就是马尿。
白玉霜今日换了一身绛紫色的绸缎长裙，发髻高挽，并未佩戴过多首饰，只用一支碧玉簪子压住满头青丝。她端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算盘珠子，发出哒哒的脆响。
面对钱掌柜的狂热，她神色平淡得像是一潭深水。
“全包？钱掌柜怕是胃口太大，小心撑破了肚皮。”
白玉霜停下手中的动作，在此刻，她不再是那个为了几千两银子发愁的管家婆，而是执掌盘龙山经济命脉的女王，“这种雪盐，我这里每月能产两万斤。至于神仙醉，三千坛起步。你要全包，拿什么付？”
“银子！银票！现银！”钱掌柜拍着胸脯，脸上的肥肉乱颤，“只要货好，价格您开！”
“我不缺银子。”
白玉霜身子微微前倾，目光越过红木桌案，钉在钱掌柜脸上，“我要粮食。大米、白面、甚至陈粮，只要是能吃的，我都要。”
钱掌柜愣了一下，随即眼珠一转，露出了商人的狡黠：“白大当家，如今青州府粮价平稳，一石粮不过二两银子。若是用粮换盐酒，这折算下来……”
“我出三两。”
白玉霜竖起三根手指，语气斩钉截铁，“每石粮食，我按三两银子作价抵扣货款。若是精米，我给三两五钱。”
啪嗒。
钱掌柜手中的茶盖掉在了桌上。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高于市价五成收粮？这盘龙山的人莫非是脑子被驴踢了？还是说这所谓的土匪根本不懂行情？
“当……当真？”钱掌柜吞了口唾沫，心脏狂跳。这其中的差价，足以让他一夜暴富。
“白纸黑字，当场立据。”白玉霜将一份早已拟好的契书推到他面前，“不仅是你，回去告诉青州府的其他商号，谁送来的粮食多，这雪盐和烈酒的份额就优先给谁。若是晚了，就只能喝剩下的汤。”
钱掌柜抓起契书，连看都没细看，直接按下了鲜红的手印。他生怕白玉霜反悔，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直到钱掌柜带着几个样品像捧着祖宗牌位一样离开议事厅，屏风后才转出一个身影。
周辰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咔嚓咬了一口，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做的不错。”周辰靠在柱子上，看着钱掌柜远去的背影，眼神玩味，“鱼儿咬钩了。”
白玉霜长舒一口气，原本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她有些心疼地看着账本：“周辰，咱们这么干真的行吗？虽然盐和酒成本极低，甚至可以说是暴利，但三两银子一石的高价收粮，这是在给青州府的那帮奸商送钱啊。”
按照她的算法，这虽然能换来粮食，但也让青州府的商人赚得盆满钵满。
“送钱？”
周辰嚼碎嘴里的果肉，冷笑一声，“玉霜，你只看到了第一层。你觉得，当青州府所有的商人都发现把粮食运到盘龙山能赚取暴利时，会发生什么？”
白玉霜眉头微蹙，思索片刻后，瞳孔猛地收缩。
“他们会疯狂收购市面上的散粮……甚至会把自家粮仓掏空运过来……”
“没错。”
周辰走到地图前，手指在代表青州府的位置重重一点，“原本青州府的粮食足够自给自足，粮价稳定。但我们用高价这根胡萝卜，把所有的存粮都吸过来。当商人们为了逐利把粮食搬空后，青州府本地的粮价就会如何？”
“暴涨。”白玉霜的声音有些发颤。
“对，暴涨。”周辰眼中寒光闪动，“一旦粮价失控，百姓就吃不起饭。吃不起饭，就会乱。而这时候，手握海量粮食和金银的盘龙山，就是唯一的活路。到时候，流民会像潮水一样涌向这里，青州府的人口、劳动力、甚至民心，都会被我们抽干。”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用盐和酒这种高附加值的奢侈品，去掠夺粮食这种生存必需品。这是后世最经典的“剪刀差”收割战术。
白玉霜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背脊生出一股凉意。
比起穆青寒在战场上的杀伐，周辰这种“杀人不见血”的手段才更让人恐惧。他这是在掘青州府的根。
“除此之外，我还给你准备了第二招。”
周辰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随手抛起又接住，“当粮价暴涨到一定程度，青州府官府肯定会强行限价。到时候，那些囤积居奇的商人无利可图，甚至会亏本。这时候，你再把我们手里囤积的一部分粮食，通过黑市低价抛售回去。”
“低价抛售？”白玉霜彻底懵了，“这不是亏本买卖吗？”
“不，这是击穿他们的心理防线。”
周辰将铜钱拍在桌上，“我们要让青州府的经济秩序彻底崩塌。当官府失去公信力，商人失去利润，百姓失去口粮，这座城池，就不攻自破了。”
白玉霜深吸一口气，平复着内心的震荡。她重新拿起算盘，这一次，她的眼神里不再有犹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狠厉。
既然这乱世是人吃人，那就让盘龙山做那个吃得最饱的猎人。
“我明白了。”
白玉霜迅速恢复了冷静，手指在算盘上飞快拨动，“除了钱记，我还联系了赵记布行和孙记铁铺。既然要吸血，那就多插几根管子。我也要让他们把手里的生铁、布匹、药材统统吐出来。”
“很好。”
周辰转身向外走去，“经济战你负责，但我还需要一样东西来保护我们的财富。毕竟，当这头肥羊太招眼时，狼群就会忍不住扑上来。”
“你要去哪？”
“去找凌素。”周辰头也不回，“让神臂弩射程翻倍的东西，该问世了。”
大厅内，只剩下算盘珠子密集的撞击声，在空旷的室内回荡，宛如金戈铁马的前奏。而在山下，一支支满载着粮食的车队正趁着夜色，源源不断地驶向盘龙山，如同百川归海，将青州府的生命力一点点输送进这个正在崛起的庞然大物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