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和几声不自然的吞咽声。那几瓶平日里足以让孙志强之流拍照发朋友圈炫耀的茅台，此刻却像烫手的山芋，无人敢去触碰，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宣告着他们与罗刹之间已然存在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孙志强脸上的肌肉僵硬地抽搐了几下，努力想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他讪讪地放下酒杯，之前的意气风发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手足无措的惶恐。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或者拉近关系，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称呼“罗刹”？似乎太过随意。称呼“罗总”？又显得刻意而生分。
那几个之前围着孙志强转的同学，此刻眼神躲闪，恨不得把自己缩进椅子里。他们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着罗刹，试图从这个穿着普通、神色平静的老同学身上，找出一点能解释眼前这荒谬场景的线索，却只感到更深不可测的茫然。
原本坐在角落那些混得不如意的同学，此刻腰杆却不自觉地挺直了一些，看向罗刹的目光中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好奇，也有一丝莫名的、与有荣焉的感觉。至少，碾压全场的是他们曾经的同学，而不是那个一直高高在上的孙志强。
李钢终于扬眉吐气，咧着嘴，毫不掩饰脸上的得意，他拿起桌上那瓶开封的茅台，自顾自地倒了一杯，美滋滋地咂了一口，发出满足的叹息，仿佛在品尝胜利的美酒。
而坐在罗刹身边的苏晚晴，则是全场最安静的一个。她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廉价的羽绒服衣角。内心的震动远比其他人更为剧烈。她记忆中的罗刹，是那个坐在教室后排、有些沉默、眼神却格外清澈坚定的少年，与眼前这个能引得市长秘书亲自关照、让酒店经理卑躬屈敬的男人，几乎无法重叠。一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混杂着些许自惭形秽，悄然在她心中蔓延。
“罗……罗刹，”孙志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讨好和小心翼翼，“你看这……真是的，老同学聚会，还惊动了市里领导，这多不好意思……”他试图将这件事拉回到“同学情谊”的框架内，掩饰之前的失礼。
罗刹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只是寻常小事。他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晃了晃，语气淡然：“王秘书太客气了。大家继续，别因为这点小事扫了兴。”
小事？这能是小事？！
众人心中呐喊，却无人敢说出口。气氛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更加诡异了。有罗刹这尊真佛坐在这里，谁还能若无其事地继续吹嘘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成就？
话题开始变得干巴巴，刻意而僵硬。有人试图将话题引向罗刹，旁敲侧击地询问他的“生意”，都被罗刹用“小打小闹”、“不值一提”轻描淡写地带过。他越是谦逊，在众人眼中就越是神秘和高深。
期间，罗刹的手机又震动了几次，他看了一眼，都是苏晓和李钢发来的工作汇报，他简单地回复了几个字。每一次他拿起手机，整个包厢都会不自觉地安静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聚焦在他身上，仿佛他指尖敲出的每一个字都可能决定着江城某个行业的命运。
苏晚晴一直安静地坐着，几乎没怎么动筷子。罗刹能感觉到她身体的紧绷和那份无声的窘迫。在一次服务员上来一道精致的甜品时，罗刹自然地将其转到了苏晚晴面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尝尝这个，他们家的甜品不错。”
这个细微的举动，在眼下这个敏感的时刻，几乎立刻吸引了全场的注意。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苏晚晴身上，带着惊讶、探究，甚至是一丝嫉妒。
苏晚晴猛地抬头，撞上罗刹平静却深邃的目光，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晕，像是受惊的小鹿，慌乱地点了点头，声如蚊蚋：“谢……谢谢。”
孙志强眼神闪烁，似乎从中捕捉到了什么，立刻笑着打圆场，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热情：“是啊是啊，晚晴，你从上海回来一趟不容易，多吃点！罗刹真是体贴啊，还记得照顾老同学！”他试图将罗刹对苏晚晴的特殊关照，解释为一种广义的“同学情谊”，以此来拉近自己与罗刹那遥不可及的距离。
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罗刹对苏晚晴的态度，与对其他人截然不同。那并非客套，而是一种源于记忆深处、自然而然的回护。
聚会就在这种表面热闹、实则各怀心思的氛围中接近尾声。没有人再提AA制的事，那预交的500块钱成了一个无人提及的笑话。散场时，众人簇拥着罗刹走出包厢，七嘴八舌地说着“以后多联系”、“老同学常聚”之类的话，语气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和恭敬。
罗刹只是微微颔首，与李钢打了个招呼，便径直走向电梯。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刹那，他余光瞥见，苏晚晴独自一人站在喧闹的人群边缘，低着头，身影在辉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和落寞。
他心中微微一动。
电梯下行，来到酒店大堂。罗刹正准备离开，一个怯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罗刹……等一下。”
他回头，看见苏晚晴小跑着追了出来，因为急促，脸颊泛着红晕，呼吸有些紊乱。她站在他面前，双手紧张地攥着衣角，鼓起勇气抬头看向他，那双清澈的眼眸中交织着犹豫、窘迫，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能……能借一步说话吗？”她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罗刹看着她，看到了她眼底深处那抹与同学会格格不入的、真实的艰难。他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