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仿佛那股冰冷的气息又一次拂过他的皮肤。
“是杀气。”
“不，比杀气更吓人。那是一种……好像我们就是个会动的靶子，或者……一坨肉。”
“对她们来说，开枪跟吃饭喝水一样，没有任何心理波动。意志力差点的兵，光是站在她们旁边，恐怕腿肚子都要转筋。”
老黑的话，让龚箭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他作为指导员，最清楚战士们的心理状态。
这种来自友军的强大压迫感，甚至比敌人的炮火更加可怕。
康雷背着手，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老虎，来回踱步。
地上的烟头已经扔了一地。
“指导员，你来了。”
看到龚箭过来，康雷停下脚步，指了指地图。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写满了困惑与烦躁。
“坐。”
龚箭依言坐下，等待着团长的下文。
“说说你的看法。”
康雷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
“对那支女兵小队。”
龚箭整理了一下思绪，沉声说道。
“强大，冷静，专业。”
“她们的战斗方式，不像我们任何一支已知的特种部队。更像是……一种全新的作战模式。”
“我甚至怀疑，她们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高效的作战单元。”
康雷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的弹壳跳了一下。
“作战单元？”
他粗声粗气地骂了一句，眼神却透着一股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惧。
“龚箭，我年轻的时候，在边防线上跟狼群对峙过。”
“真正的，野生的狼群。”
康雷的声音低沉下来，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那些畜生，你知道它们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不是它们的爪子和牙，是它们的眼睛。”
“它们看着你，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有饥饿。你就是它们的猎物，是它们填饱肚子的肉。”
“那种被当成食物的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康雷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龚箭。
“今天，我在那些女兵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不，比狼群更可怕。”
“狼还保留着兽性，它们嗜血，它们凶狠。可这群女兵……她们连兽性都没有，只有绝对的理智。”
“她们看我们，就像我们看路边的石头。”
龚箭的心脏猛地一抽。
他终于明白了老黑那种“我们不是人”的感觉从何而来。
团长康雷，这个在战场上九死一生的铁血汉子，竟然感到了恐惧。
“团长，她们的档案……”
“狗屁的档案！”
康雷又骂了一句，烦躁地挥了挥手。
“仪仗队？新兵？这种鬼话哄鬼去吧！”
“我康雷带了半辈子兵，什么样的兵没见过？可这样的……闻所未闻！”
他停下来，死死地盯着地图上的一个点，那是蓝军指挥部的方向。
“到底是谁……”
“到底是什么样的疯子，才能训出这样一支部队？”
整个指挥部里，只剩下康雷粗重的喘息声。
龚箭坐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许久，康雷才重新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龚箭，你去一趟。”
“找到她们的带队干部，那个叫谭晓琳的教导员。”
“告诉她，我们铁拳团感谢她们的援助。但是从现在开始，我们分头行动。”
龚箭猛地抬起头。
“团长！这……”
“现在我们刚刚突围，立足未稳，正是需要集中力量的时候。红军的主力随时可能反扑，分开行动太危险了！”
康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这是命令。”
“我们铁拳团，有我们自己的作战方式，有我们自己的尊严。”
“我不能让我的兵，跟在一群……‘怪物’后面，当一群摇旗呐喊的看客！”
“那会毁了他们的军魂！”
龚箭明白了。
这不是一个纯粹的战术决定。
这是一个关乎荣誉与尊严的决定。
康雷宁愿带着铁拳团去打一场九死一生的硬仗，也不愿意让自己的部队，成为别人的陪衬和背景板。
“是！”
龚箭站起身，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我马上去传达。”
他转身走出指挥部，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知道团长的决定是出于一个老兵的骄傲，但他同样担忧，这份骄傲，会不会把整个铁拳团带入深渊。
丛林的另一侧，女兵们已经完成了休整。
她们的营地干净得不像话，找不到一丝多余的杂物。
每个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闭目养神，仿佛一尊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只有谭晓琳站在一棵树下，拿着战术平板，似乎在接收着什么信息。
“谭教导员。”
龚箭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
谭晓琳抬起头，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
“龚指导员，有事吗？”
龚箭看着她，又看了看她身后那些气息沉静的女兵，感觉自己之前准备的一肚子说辞，都变得有些多余。
在这样的人面前，任何拐弯抹角都显得可笑。
“谭教导员，我代表我们团长康雷，以及铁拳团全体官兵，对你们的及时援助，表示最诚挚的感谢。”
龚箭的语气很诚恳。
“如果没有你们，我们恐怕很难从刚才的包围圈里冲出来。”
谭晓琳微微颔首。
“职责所在，龚指导员不必客气。”
龚箭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来意。
“是这样的，谭教导员。我们康团长有自己的一套作战计划，接下来，我们铁拳团准备单独行动。”
他说完，紧紧地盯着谭晓琳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些什么。
是惊讶？是不满？还是不屑？
然而，什么都没有。
谭晓琳的眼神平静如水，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是那副礼貌的微笑。
“好的，我明白了。”
“请转告康团长，我们尊重他的决定。”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康团长是不想我们拖累他们吧。”
龚箭一愣。
“不不不，谭教导员你误会了，我们团长不是这个意思……”
龚箭连忙解释。
谭晓琳笑了笑，打断了他。
“龚指导员，我开个玩笑。”
“我能理解康团长的顾虑，或许，他只是觉得我们的作战风格，与贵部不太匹配。”
“没关系。”
她转过身，对着女兵们打了个手势。
那些闭目养神的女兵，瞬间睁开了眼睛，动作划一地起身，整理装备。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