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那次“成功”的通译经历和陈富贵给的二钱定金,马骥总算在澳门勉强安顿了下来。他租了一间狭小但干净的房间,每天除了在码头和市场里闲逛,观察西方商人与中国商人的交易,就是去找麦神父聊天。
马骥发现,麦神父不仅中文说得不错,还对中国文化有着浓厚的兴趣,虽然他的理解大多很肤浅。而麦神父也似乎对马骥这个思维奇特、对西方事物充满好奇、又能说几句英文的中国人很有兴趣,时常找他聊天。一方面,麦神父想通过马骥了解更多中国的情况,为传教做准备;另一方面,他也想趁机向马骥传播天主教的教义。
两人各取所需,聊得倒也投机。马骥从麦神父那里了解到了不少西方的风土人情、宗教信仰和科技发明,比如地球是圆的、西方有蒸汽机(虽然还很原始)、有望远镜能看星星等等;麦神父则从马骥那里了解到了中国的科举制度、儒家思想、四大发明等等。
这日,马骥又来到圣保禄教堂附近找麦神父。恰好,麦神父正和几位刚抵达澳门不久的欧洲传教士及商人朋友在教堂旁边的庭院里聚会。庭院里种着一些西方的花草,摆放着几张石桌石凳,几个人正围坐在一起,喝着葡萄酒,聊着天。
其中,马骥居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之前与他在市场里有过“交锋”的荷兰商人范·德克。范·德克也看到了马骥,眼神中还带着上次的不快,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麦神父看到马骥,笑着站起身,向他走了过来:“马先生,你来得正好。我给你介绍几位我的朋友。”
他带着马骥走到石桌旁,向他的朋友们介绍道:“这位是马骥马先生,一位……嗯,见解独到的中国朋友。他对西方文化很感兴趣,也很愿意和我们交流。”
几位西方人礼貌性地向马骥点头致意,眼神中带着审视和好奇。他们大多是第一次见到像马骥这样愿意主动和西方人交流的普通中国人,之前接触的中国人要么是精明的商人,要么是对他们充满警惕的官员和百姓。
马骥见这么多“番鬼”聚在一起,顿时来了精神。他觉得这是一个展示“天朝上国”风采的大好机会,一定要让这些番鬼见识见识中国的强大和富饶,让他们知道,他们所谓的“文明”,在中华文明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他清了清嗓子,挺了挺胸,开始用他那半生不熟的英语单词,夹杂着大量手势和中文,进行了一场极其夸张的“国情介绍”。
“hello! Everyone! china! Great! Very great!(大家好!中国!伟大!非常伟大!)”他开场气势十足,双臂张开,比划着一个巨大的范围,仿佛中国大到无边无际。
西方人们被他夸张的动作和语气逗得愣了一下,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麦神父连忙用拉丁语给他们翻译:“他说中国非常伟大。”
马骥继续吹嘘:“we have… emperor! 皇帝!Like… like God! 像上帝一样!住在……Forbidden city! 紫禁城!Gold! 全是金子做的!那么大!”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一个巨大的、完全不符合实际的比例,意思是紫禁城大到难以想象,全是用金子建造的。
西方人们听得将信将疑。他们虽然听说过中国的皇帝很富有,但全是金子做的宫殿,还是让他们觉得难以置信。范·德克嗤笑了一声,用荷兰语说道:“吹牛!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全是金子做的宫殿?”
麦神父把范·德克的话翻译给马骥听。马骥脸色一沉,不服气地说道:“Not 吹牛!true! 真的!你们可以去看!”他心里想,紫禁城虽然不是全金的,但金碧辉煌,比这些番鬼的城堡豪华多了!
他继续吹嘘中国的美食:“我们吃的东西,very good! 有……满汉全席!一道菜……一百零八道!吃三天三夜!”他其实也没见过满汉全席,只是在临安说书时听人说过名字,随口胡诌,把满汉全席说成了一百零八道菜,还能吃三天三夜。
“还有……北京烤鸭!外酥里嫩!Shanghai 小笼包!皮薄馅大!四川火锅!spicy! 辣!Very delicious!(非常美味!)”他报出自己知道的几种中国名菜,一边说一边做出流口水的样子,引得几位西方传教士好奇地睁大了眼睛。他们大多只吃过中国的米饭和简单的菜肴,从未听过这么多神奇的美食。
接着,马骥又开始吹嘘中国的服饰:“我们穿的衣服,silk! 丝绸!Soft! 柔软!像……像云彩!”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丝绸的柔软质感,“还有……刺绣!beautiful! 漂亮!花鸟鱼虫,栩栩如生!”
他嫌弃地指了指范·德克身上的呢绒衣服,说道:“你们这种……too heavy! 太硬!像麻袋!不舒服!Not beautiful!(不好看!)”
范·德克脸色一沉,愤怒地用荷兰语说道:“我们的呢绒衣服既保暖又耐用,比你们的丝绸好多了!你们的丝绸一碰就破,根本不实用!”
麦神父又把范·德克的话翻译给马骥听。马骥反驳道:“our silk is 高贵!高贵!only 有钱人能穿!你们的呢绒……cheap! 便宜!”他虽然不知道“高贵”和“便宜”的英文怎么说,只能用中文发音,配合着鄙夷的手势。
场面一时有些紧张。麦神父连忙打圆场,用拉丁语对朋友们说:“马先生可能有些……夸张了。中国的丝绸确实很有名,也很精美,而我们的呢绒也有自己的优点。”
但马骥兴致正高,根本停不下来。他又开始吹嘘中国的科技:“我们早就有… Gunpowder! 火药!不是用来打仗!是……放烟花!beautiful! 好看!轰!啪!”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着烟花爆炸的样子,“比你们的教堂……比你们的教堂钟声还响!还好看!”
“我们还有… pass! 指南针!能找路!没有它,你们……你们的船,都到不了这里!”这倒算是实话,指南针确实是中国的四大发明之一,对西方的航海大发现起到了重要作用。马骥说这话时,语气得意洋洋,仿佛指南针是他发明的一样。
“我们还有… printing! 印刷术!印书,快!非常多!”他伸出手指,比划着印刷机快速印刷的样子,“你们的圣经……一本一本抄,太慢啦!我们很快!一天印很多本!”他完全忘了活字印刷和雕版印刷的区别,也不知道西方此时已经有了活字印刷术。
一位西班牙传教士忍不住用生硬的官话说道:“我们西方也有印刷术,也能很快印书!”
“No! 你们的……不好!我们的……最好!”马骥固执地说道,根本不相信西方也有先进的科技。
最后,他总结道:“So! china is the center of the world! 中国是世界的中心!你们……都是……barbarian! 蛮夷!”他一时想不起“蛮夷”英文怎么说,直接用了中文,但他脸上的鄙夷表情,所有人都看得明白。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了!
在场的西方人,尤其是那些自视甚高的传教士和商人,脸色都变得非常难看。他们来自文艺复兴后的欧洲,带着航海大发现的自豪感和传播“文明”的使命感,一直认为自己是文明人,而中国虽然富饶,但也是一个落后的异教徒国家。如今,被一个他们眼中的“异教徒”称为“蛮夷”,这让他们怎么能忍受?
范·德克首先忍不住,猛地站起身,用荷兰语大声讥讽道:“无知的东方人!你们才是蛮夷!你们的皇帝闭关锁国,不让你们了解外面的世界,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西方有更先进的军舰、更强大的火炮、更精密的钟表和望远镜!你们有什么?只有丝绸、瓷器和茶叶!”
一位意大利传教士也用拉丁语愤怒地说道:“麦神父,您的这位朋友太无礼了!他缺乏对欧洲文明最基本的了解与尊重!我们来中国是为了传播天主的福音,带来先进的文明,他却把我们当成蛮夷!”
另一位葡萄牙商人也附和道:“就是!我们的船能横渡大西洋和印度洋,你们的船只能在近海航行!我们的火炮能摧毁坚固的城堡,你们的武器还很落后!他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有多先进!”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剑拔弩张。几位西方人的情绪都很激动,七嘴八舌地用不同的语言指责马骥,马骥虽然听不懂他们具体在说什么,但能感受到他们的愤怒和不满,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麦神父无奈地看着马骥,又看看愤怒的朋友们,不知该如何收场。他没想到,马骥的言辞会如此偏激和无礼,居然直接称呼他们为“蛮夷”,这无疑是触碰了他们的底线。
马骥却还沉浸在自己营造的“天朝上国”的荣光里,觉得自己镇住了这帮番鬼,颇有些洋洋自得。他虽然看到了西方人的愤怒,但并不在意,反而觉得他们是被自己说中了要害,恼羞成怒。
他胸口的挂坠,在马骥这番极度夸张、充满民族中心主义的“吹嘘”中,吸收到了一种膨胀而虚浮的“文化输出”能量,同时也感应到了对方传来的不悦与排斥的波动,悸动变得有些浮躁不安,光芒也忽明忽暗,仿佛在为这场即将爆发的冲突感到不安。
麦神父见场面越来越失控,连忙站出来,用拉丁语和中文交替着安抚双方:“大家冷静一下!冷静一下!马先生只是有些误解,他对欧洲文明不太了解,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而各位也不要太过激动,中国确实有着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我们应该相互尊重,相互学习,而不是相互指责。”
他转向马骥,语气严肃地说道:“马先生,欧洲也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比如他们的航海技术、天文历法、数学几何等等。我们不能盲目自大,认为自己什么都好,别人什么都不好。每个文明都有自己的优点和缺点,应该相互尊重,平等交流。”
马骥虽然心里不服气,但见麦神父脸色严肃,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可能太过火了。他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几位西方人见马骥不再说话,麦神父又在一旁劝解,情绪也渐渐平复了下来,但看向马骥的眼神依旧充满了不满和警惕。
这场原本轻松愉快的聚会,因为马骥的一番“吹牛”,最终不欢而散。几位西方人纷纷起身告辞,临走前还不忘瞪马骥一眼。
马骥也觉得没趣,向麦神父道别后,转身离开了庭院。他走在回去的路上,心里还在嘀咕:“这些番鬼,真是输不起!我说的都是实话,他们就是蛮夷!”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盲目自大和对西方文明的无知,不仅破坏了一场友好的交流,也为自己埋下了隐患。在这个中西文化激烈碰撞的港口城市,缺乏对不同文明的尊重和了解,迟早会惹来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