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日,天气预报发出了低温警告。
真田羽叶宅在家中,裹着厚厚的棉被,翻出了忍足侑士借给她的那本书。
这本书她一天只看五页,只是漫不经心、打发着时光地看着。
常常看到后面,就忘了前面的内容,因此,她不得不倒回去再看一遍。
到小寒这天,把最后一页合上时,她已记不清,自己到底完整地看了多少遍了。
“咚咚咚。”
叩门声响起。
不轻不重,正好三声。
真田羽叶从棉被中出来,猜到了来者是谁。
合上书,拉开门,檐角处累积的雪,正好落下一块,激起脚边一阵寒雾。
迷蒙的雪末中,真田弦一郎立在松枝积雪的阴影中,像一柄沉默的入鞘的古剑。
少年眉骨上凝着细雪,衬着本就冷隽的轮廓,越显凛冽。
见他黑色的头发、深灰色的外套上,都沾着碎玉般的雪。
真田羽叶不由得抿了抿唇,踮起脚尖,把他身上的雪拍下。
幽香袭来,少女垂落的发带尾梢,轻轻扫过他的脖颈,微痒。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还出门呢?搞成这副样子。”
她温柔的嗓音里含着担忧。
真田弦一郎收敛起眉宇间的郁色,低下头,有些怔然地望着正为自己悉心拂去落雪的少女。
她神情专注,动作细致,全然未察觉他的注视,仿佛此刻,为他拂雪,便是最重要的事。
待他回过神,已被她拉着步入室内。还未及反应,怀中便被塞入一个暖融融的热水袋,驱散了一身寒意。
真田羽叶在房间中央支起一个小巧的暖炉,又将障子门半掩。
忙碌停当,她转身向他展颜一笑,“你看,这样既暖和,又能赏庭中雪景。我是不是很聪明?”
真田弦一郎闻言,唇角微微勾起,眼底的温柔如春水般化开。
怀中的热水袋散发着令人眷恋的暖意,僵冷的四肢渐渐复苏。
在少女明澈的笑容里,真田弦一郎的目光越过半开的障子门,望向庭院中那处寂静的积雪,恍然间,昨夜祖父与自己的对话,复又浮上心头。
【茶室。
冬夜,檐角的灯笼因风而晃动着,格子窗上投射出一道道浮动的影子。
真田玄右卫门和真田弦一郎隔着茶几对坐。
“你觉得羽叶这孩子怎么样?”真田玄右卫门问。
两人之间,茶杯里的雾气缓缓升腾。
“她很好。”
好到不能再好了。
真田弦一郎垂眸,凝视着茶汤表面渐次消散的涟漪,浮沫间,竟映晃出心中所想之人的倒影。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杯壁,唇角难以自抑,泛起一丝轻柔的弧度。
真田玄右卫门把孙儿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想起真田美树的话,心中已有了八分把握。
拿起茶杯,微微呷了一口,方缓声道:“羽叶的父亲,有意让她与迹部家的儿子联姻。”
“哐当——”
真田弦一郎手边的茶盏发出一声脆响。他脸色骤变,但常年恪守的礼仪,让他恢复镇定,绷直了脊背,低头恭谨道:“清川叔父不是已经取消了羽叶与迹部景吾的婚约了吗?怎么……”
真田玄右卫门沉声道:“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是这一次,他是铁了心,想促成羽叶和迹部的联姻。”
他吹了吹茶叶,目光如无意般掠过孙子失神的脸,“说不准今年正月,迹部家主便会带着他儿子来神奈川拜年。”
“羽叶知道吗?” 真田弦一郎紧锁,声音已带上涩意。
“丫头尚且不知。泽也和美树通过气了,可把她气得不轻。”
茶水热气的氤氲中,真田弦一郎的眼角泛起一抹薄红。
迹部景吾。此刻不正与冰帝网球部的那位经理纠缠不清么?
与迹部景吾相识多年,真田弦一郎深知,他那样一个高傲的人,怎可能为了不爱的人而低头,又如何是羽叶的良人。
而且,羽叶也对他无意。
一个心有所属,一个落花无意。
硬要将这两人凑在一起,只会是一场悲剧。
羽叶。
真田弦一郎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每念一次,心口便是一阵钝痛。
他怎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妹妹跳进火坑。
“不能拒绝吗?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青瓷茶盏光滑的釉面,倒映出少年冷沉的面容,眼尾那抹暗红,在灯下若隐若现。
忽然,真田弦一郎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双手紧握,抬头急切道:“羽叶和精市正在交往。”
“他们两情相悦,清川叔父没理由拆散他们!”
风卷着细雪,叩打窗棂,在雪夜中织起密不透风的网,好似无法躲避的命运,令人窒息。
真田弦一郎明明心知肚明——羽叶与精市的情侣关系不过是权宜之计,是他情急之下用来抗婚的托词。可当“两情相悦”四字脱口而出时,胸腔深处竟再次泛起一阵沉闷的绞痛。
真田玄右卫门显然未曾料到这一层,他看着眼前,如困兽般红了眼眶却不自知的孙子,叹息一声。
顿了顿才道:“精市确实是个好孩子,我们看着他长大,自是知根知底。只是,他的身体……”
“对象是他的话,清川泽也绝不会因此放弃与迹部家联姻的念头。”
真田弦一郎下意识想反驳。
真田玄右卫门哂笑一声,嘴边挤出深深的皱纹,“清川泽也能入眼的,除了他的大儿子羽一,便是迹部家的景吾了。”
他微微眯眼,似有深意地睨了一眼对面的少年,“你,也算一个。”
祖父的眼神中流露出试探和期许。
真田弦一郎对他的话有所猜想,心头剧震。
他深吸一口气,捏紧壶柄,强作镇定地为祖父续茶。
沸水注入杯中,发出清响,他再次瞥见茶叶在茶汤中上下沉浮,而那抹萦绕心头的少女身影,也随之在其中翩跹不定,清晰得令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