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魂灯稳定,果然这小子并无大恙。”
温半江真人收回神识,看向下方忐忑不安的二童子,语气平和地开口道:“路宁虽身入幽冥,但性命无碍,你等无需担忧。”
“啊?如此便好了!”
牛玄卿、黄公焞这才将悬着多日的心放了下来,但仍是有些担忧,“可是大老爷,那幽冥世界非同小可,老爷身为活人,坠入其中,却要怎么才能回得了阳世?”
温半江摇了摇头道:“无妨,路宁这小子有练气法护身,还有掌教师兄所赐的本门真传令符在手,真遇上凶险,我等元神之辈都有感应,他此番历险,也许会遇到些关隘,却绝无性命之忧。”
“刚好也让他去阴世体会体会幽冥之地、阴气之极的奥妙,对这小子日后继续修行雷法与练气术都有大益。”
“至于你们两个小家伙,此番去人间出力也自不少,颇有功绩在身。”
“这段时日就在溪庭洞好好修行,莫要荒废了功课,待他日你们老爷归来,若见你们修为毫无寸进,怕是不光要责罚你们,还会暗中嗔怪我这做师祖的督导不严了。”
牛玄卿与黄公焞面面相觑,虽然心中仍有几分担忧,但师祖大老爷说得如此笃定,他们也不敢再纠缠,只得叩首应是,默默退了出去。
待石门重新闭合,隔绝内外,温半江真人脸上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才渐渐敛去。
他独自坐在云床之上,望着虚空中那盏混沌色泽的魂灯,思忖了许久许久。
最终,温真人轻轻叹息一声,低声自语道:“这小子修行的速度,倒是比老道我预想的还要快上几分。”
“他下山游历这才多久,四境就已经圆满,再这样高歌猛进下去,难免锋芒毕露,只怕就要引起一些有心人的关注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云床上轻轻敲击着,眼神逐渐变得幽深起来。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看来还得为师我替他压上一压、磨上一磨,才是长远之道……也罢,等这小子重返阳世,我便去找大师兄出手,请他来压一压这个臭小子了。”
再将视线转回前几日的路宁身上,彼时的他,已然彻底落入了幽冥世界之中。
阴土茫茫,不知几亿万里也,四野八荒俱是灰蒙蒙一片,无日无月,无星无辰,唯有永恒的死寂与昏暗。
天穹低垂,似是污浊的纱幕笼罩,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
脚下是绵延无尽的惨淡荒漠,黄沙之中,时而可见惨白枯骨半掩,兵器残片锈蚀不堪,破败的砖石器物等等,无声诉说着岁月往昔。
阴风如刀,并非吹拂而过,而是缠绕不休,丝丝缕缕、钻肌蚀骨,更兼有无形怨念夹杂其中,不断冲击心神。
寻常生灵至此,不消片刻便会被死气阴寒侵染,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彻底融入这片阴土。
路宁自然比寻常生灵的境遇好得多了,但此刻的状况亦是颇为狼狈。
他施展全力,与帖穆勒一同封印了最后一处裂缝,却再无余力脱出阴世,毕竟路宁仅仅只有四境圆满,法力也有其极限。
若要斗法,他或许还能再勉强支撑一二,但面对阴阳界限,路宁终究欠了许多道行,最后还是在阴世与阳世彻底分离的那一瞬被卷入了阴世。
好在他当初挺身而出的时候,便已经事先想好了万一之策,一旦感应到自己堕入幽冥世界,立刻便运转玄功,玉素仙衣清辉洒落,护住周身,将那无孔不入的阴死之气隔绝在外。
这法术乃是道门练气术衍生的上乘神通,可以调和万气,甚至可以吸纳周边的阴气化为本身力量,这才令路宁虽然身入冥世,性命却还无虞,不似普通凡人,一旦堕入阴间立刻便化为异类鬼物,死于非命。
路宁借助精妙道法护住了本身,这才略略松了一口气,转眼却瞧见帖穆勒倒卧在地,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眼看便要死于非命。
此人为封堵阴阳界限献祭了寿命不说,最后关头甚至压榨了四肢百骸中仅存的一点力量,结果在阴气的反击之下全身都遭受重创,肉身千疮百孔,血流一地,伤口处兀自丝丝缕逸散着本命元气与魂灵之力。
若不加施救,只怕不消片刻,便要魂飞魄散,彻底去见长生天去了。
路宁虽与此人有家国之仇,然而念及他最后关头犹有舍身取义、挽救万千生灵的举动,而且明显出自真心,并非作伪,心中那点仇怨便如春冰遇日,消融了大半。
他暗叹一声,心道:“哎,虽然是战场敌手,各为其主,然而此人最终能深明大义、舍己为人,此等行径足以称之为豪杰。”
“我辈修行之人,虽然求的是长生超脱,却也当明辨是非,如今我与他同落如此境地,又岂能因过往恩怨便见死不救,行那落井下石之事?”
路宁思及此处,便不再迟疑,自怀中将师兄所赐的三大灵丹各自取出一颗来。
这些都是石亦慎依着紫玄山秘方所炼,灵妙无比,正是其他门户求也求不来的宝物。
路宁伸手捏开帖穆勒牙关,将丹药分别喂入,复又以掌心抵其背心“灵源穴”,将精纯浩大的玄天如意真气缓缓渡入,助其隔开阴气侵蚀,同时化开药力,导引生机,修复那受损严重的魂魄与肉身。
这个过程极为耗费心神与真气,路宁自身也是损耗极大,额角不禁渗出了细密汗珠。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帖穆勒方才呻吟一声,悠悠醒转,随即便感受到了四周的浓郁阴气,下意识的用萨满术操控天地元气,护住了身躯。
那阴气也是天地元气之一,帖穆勒身怀异术,在阴世之中虽然不如路宁有玉素仙衣的神通护身,但一时半会儿倒也不至于就丧了性命。
他运转法术护住了性命,这才睁开眼,见是路宁施救,面上神色不住变幻,挣扎欲起,却牵动伤口,不由痛哼一声,这才嘶声道:“你……你为何要救我?”
路宁缓缓收回手掌,自行调息,面色平静如古井深潭,“北蛮与大梁之争,乃是两国交战,非是你我私怨,此地已是阴世幽冥,你我算是都死过一回了,又何须将这些事儿挂在心上?”
帖穆勒黯然回道:“可终究是我狂妄自大,强催禁术,闯下了这等大祸,结果还连累你一起落入此间……你不该恨我才对么?”
路宁摇了摇头,“此事非你本愿,况且你不是尽力弥补了么?贫道却不是那种迂腐之辈,怨恨你作甚。”
帖穆勒默然无语,自顾自的想了一会儿心思,这才回过神来,环视身边无边死寂的阴土荒漠,感受着体内难以驱散的彻骨阴寒与本源之伤,神色不由愈发黯淡。
他惨然一笑,“这便是幽冥阴世了吗?广袤无垠、阴寒入骨,而且天地规则奇异,与人间大大的不同。”
“想不到我帖穆勒在去拜见长生天之前,居然还有幸见识这幽冥之景。”
“只是你们中土人不都传说此地有幽冥地府、一十八重冥狱、无数地府厉鬼神只么?怎么都不曾见到?”
路宁对此倒是略知一二,沉吟了片刻方才回道:“本门大千录上曾有记载,说幽冥世界第一重的枉死城,乃是距离人世最近的阴世,不过奈何桥外、黄泉源头,又有无穷无尽、不知亿万里远近的阴土荒漠,亘古无神人道魔之踪迹,只有鬼物出没,最是荒芜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