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秦老与沈慕白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那份属于顶尖医者的好胜心被瞬间点燃,仿佛回到了太医院青葱岁月里互相考校、争先恐后的时光。排队的人群见状,也觉有趣,自发且有序地分成了两列,就诊速度明显加快。
不多时,便轮到了那位嗓门洪亮的长衫汉子张老三。他在沈慕白案前坐下,略显局促。
沈慕白三指搭脉,静心感受片刻,又观其面色、舌苔,而后抚须微微一笑,声音温和却带着洞察:“这位小哥,观你脉象,从容和缓,节律均匀,应指有力,乃是平人之脉。面色红润,目光有神,不似有疾缠身之象啊。”
张老三讪讪地收回手,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道:“沈神医慧眼如炬,嘿嘿,我……我确实没病。就是久仰您二位院首大名,今日特来沾沾福气,顺便……顺便想求个预防时邪风寒的方子,眼看天时转凉,想给家里老人孩子备着,图个心安,防患于未然嘛!”
沈慕白闻言,眼中笑意更深,非但没有责怪,反而流露出赞许之色:“嗯,未病先防,既病防变,确是医道之上乘心法。你能有此心,甚好。”
他提笔蘸墨,一边书写一边温言道:“此方益气固表,平和温润,全家老幼皆宜。日常注意保暖,饮食有节,便是最好的预防。”
他将方子递给身后学习的伙计,提高声音:“下一位!”
随即,他侧头瞥了一眼仍在仔细问诊的秦老,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扬声道:“师兄,你这边的队伍,挪动得可有些迟滞了啊。看来这问诊的‘手速’,到底是生疏了些?”
秦老刚写完一个方子,闻言抬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好你个沈慕白!投机取巧!把没病来求平安方的人都算上,这岂不是耍赖?”
沈慕白悠然自得地捋了捋胡须,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师兄,这话可不妥。医者仁心,满足病家‘治未病’之需,亦是分内之事。再者说,你不也说过,有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今日我这运气,看来不错。哈哈哈!”
秦老被噎得一时语塞,只能吹胡子瞪眼,手下书写的速度却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很快,轮到了二房一家。苏文博在秦老面前坐下,神情有些紧张。不等儿子开口,柳氏便急切道:“秦老,劳您费心看看我这儿子,他近来味觉失常,吃什么都尝不出滋味来。”
秦老和蔼地点点头:“夫人莫急,容老夫细察。”
他仔细为苏文博望闻问切,询问了近日饮食、睡眠及二便情况,又让他伸出舌头反复观瞧。
片刻后,秦老心中了然,缓缓道:“二少爷此症,乃是脾胃虚弱所致。《黄帝内经》有云:‘脾开窍于口,其华在唇四白。’脾主运化水谷精微,脾胃健旺,则清气上输,口能知五味。今脾胃之气虚弱,运化之功不足,水谷精微无以奉养口舌,故见口淡无味,食不知甘。”
苏文博听得心焦:“秦老,那……这能治好吗?我已经许久不知饭菜香了。”
“无妨,无妨。”秦老摆摆手,提笔开方,“此非重症。老夫为你开一剂健脾益气、开胃醒脾的方子,先服三剂。同时,”他示意苏文博放松,“辅以针灸,取廉泉、通里、足三里三穴,以通调经气,激发脾胃功能。如此针药并用,快则三日,慢则五日,味觉当可渐复。”
“真的?太好了!多谢秦老!多谢秦老!” 苏文博喜出望外,柳氏也连声道谢。苏永年在一旁看着,心中对秦老的医术更多了几分信服,同时对林轩先前能看出儿子问题,也隐有触动。
柜台后的苏半夏看着堂弟欣喜的模样,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脑海——当初自己下厨精心为林轩准备的饭菜,莫非,那些味道一言难尽的“心意”,大半都进了这位味觉失灵的小舅子肚里?
想到这里,她脸颊微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里对那个总是懒洋洋的家伙升起一丝愠恼:【好你个林轩,这般捉弄自家小舅子,也不早点告诉我!】
但转念想到自己那确实不敢恭维的厨艺,那股小小的气恼又像被戳破的泡泡般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和柔软:【罢了……至少,他当时未曾当面说破,顾全了我那点笨拙的心意。】
她的目光掠过济世堂内两位全心投入的太医,掠过门外满怀希望井然有序的百姓,心中一股暖流与豪情交织。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父母欣慰的笑容,在心中轻声告慰:“爹,娘,你们看到了吗?济世堂……孩儿守住了,而且,它正在变得更好。”
就在这温情与忙碌交织的时刻,一个妇人抱着一个约莫四五岁、啼哭不止的女童,猛地从门口冲了进来,神色仓惶。三七紧跟在后,急得小脸通红,却因一手有伤,又怕动作大了伤到妇孺,未能拦住。
“半夏姐姐,对不起,我没拦住她……”
“无妨,你去忙吧。”苏半夏示意三七不必自责,快步迎上前。她看出那孩子哭闹异常,妇人神色惊怒,心知必有急事。
但这番插队,立刻引起了排队人群的不满。
“哎!排队啊!我们都等多久了!”
“就是!有什么急事也不能坏了规矩!”
“后面去!别插队!”
那妇人却对身后的非议充耳不闻,径直冲到苏半夏面前,非但没有求助之色,反而满脸怒容,劈头盖脸便斥道:“苏东家!你们济世堂百年老字号的招牌,就是这么坑害人的吗?亏我们老百姓如此信任你们!竟然卖有毒的东西给我们!!”
“有毒?”
“济世堂卖有毒的东西?”
人群瞬间哗然,议论纷纷,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
苏半夏眼神倏然一凝,但瞬间便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她并未因对方的指责而慌乱,声音清晰平稳:“这位大婶,莫要着急。究竟发生了何事?您说我济世堂售卖之物有问题,请问是何物?又出了何种状况?您且慢慢说清楚,若真是我济世堂之责,我苏半夏绝不推诿。但若事情不明,您这般当众喧哗,不仅于事无补,也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