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人知的重力】
亚由美没有音乐方面的天赋。或者说,在她遇到那个人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和音乐扯上什么深刻的关系。
她会选择弹吉他,笨拙地拨弄着陌生的琴弦,忍受指尖的疼痛和枯燥的练习,完完全全是因为另一个人。
◇
那是属于亚由美的高一刚开学不久的某个下午,也是她和蛇骨的一次相遇。
社团招新周,操场人声鼎沸,像一锅沸腾的粥。
亚由美抱着刚领到的新书,茫然地在人群中穿梭,对周围热情的招揽声充耳不闻。
她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也没什么特别擅长的,加入社团更像是一种随大流的义务。
“与其在继续这里傻站着,还不如随便找个地方先躲起来。”
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亚由美也不知道去哪里,只好朝着附近最显眼的建筑走去——礼堂。
理论上来说,这个时间礼堂里面并不会有人在,但是亚由美却听到了一阵激烈的声音。
鬼使神差地,她循着声音走了过去。
礼堂的观众席上空无一人,亚由美望向了舞台上。
只有一个身影张扬地站在灯光下,那几缕被挑染成金色的发丝格外显眼。
她抱着一把看起来有些旧的原木色吉他,没有插音箱,只是用拨片疯狂地扫着弦,身体随着节奏剧烈地晃动,短发的发尾甩出凌厉的弧线。
那声音在空旷的礼堂里撞击、回荡,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宣泄感,野蛮又迷人。
“我想……成为像她那样的人。”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但又无比清晰地侵入了亚由美的脑子里。
◇
音乐戛然而止,余音在空旷中震颤。
蛇骨放下吉他,随意地抹了把额头的汗,背起琴包,从舞台上利落地跳下来,准备离开。
“等一下!”
亚由美几乎是跌跌撞撞地从观众席跑下来,差点被地上的线缆绊倒,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蛇骨停下脚步,有些意外地挑眉看着这个突然冲出来的女生。
“那个,我是刚入学的新生,我叫西园寺亚由美!”
亚由美紧张得脸颊发红,语速飞快。
“学姐你的表演……太精彩了!真的……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
“多谢夸奖。”
蛇骨看着眼前这个激动得语无伦次的小女生,嘴角勾起一个略带玩味的弧度。
“蛇骨蜜柑,轻音社社长。亚由美同学?”
西园寺这个姓氏,蛇骨觉得有些拗口,所以就直接叫她亚由美了。
“是!”
“会乐器吗?或者,对音乐感兴趣?”
亚由美本能地想摇头,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我……会弹一点吉他!”
这不算完全说谎,她小学时在兴趣班摸过几次。
蛇骨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她直接抓住了亚由美的手腕,力道不轻。
“声音不错。我们乐队刚好缺个主唱,来试试?”
那一刻,被那双带着薄茧、有力而滚烫的手握住,亚由美感觉像是被电流击中。她毫不犹豫地点头
“嗯!”
◇
正式加入轻音社之后,亚由美才发觉自己是上了贼船了,这个轻音社一点也不轻。
虽然平时的蛇骨看起来活跃又随意,但是在音乐的要求上意外的严苛,几乎可以说是超出常人忍受范围的程度。
对于对音乐并不擅长的亚由美来说,这是相当煎熬的。
为了那个对得起那个“主唱”的位置,亚由美开始了近乎自虐的练习。
她报了校外最贵的吉他速成班,手指被琴弦磨出水泡,水泡破了又变成茧,钻心地疼。她对着教程一遍遍矫正自己的发声,嗓子练到嘶哑。
她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告诉自己,蛇骨她也是这样的。
只要自己再努力一点,就能离蛇骨再近一点。
她拼命练习蛇骨指定的曲子,希望能从她口中听到一句肯定,哪怕只是一个赞许的眼神。
她偷偷模仿蛇骨的穿着打扮,甚至学着用那种带挑衅的语气说话。
她努力地想让自己变得“特别”一点,觉得这样就能被那束名为“蛇骨”的光多照耀一点。
◇
轻音社的成员并非只有亚由美和蛇骨两人。
“稍微休息一会吧,蛇骨社长。”
贝斯手中村健似乎早就已经有一套自己的摸鱼流程了,对蛇骨的严苛也颇有微词。
“刚刚好,我的游戏该上线领奖励了。”
鼓手今井茜对于累不累并不在意,她似乎更关心自己的游戏。
“那个……大家要喝水吗?”
还有键盘手小林优希……
“我要!”
“哦,多谢了,优希酱。”
“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不用了……只是自动售卖机的话……我还能应付得过来……”
其它的人亚由美都可以不在意,唯独优希……总是会让她感到嫉妒。
明明她总是表现得那么怯懦,看上去那么普通,蛇骨却总是对她很亲近,很关心。
为什么?
亚由美想不明白,但是,她只是希望,如果蛇骨的给予优希的那一部分目光也能落在自己身上的话。
◇
“在这个节骨眼上……”
优希的退出出乎所有人意料。亚由美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悄然滋生出一丝扭曲的庆幸。缺口出现了,或许,属于自己的光会多照进来一点?
“没有优希的键盘,很多地方得重编了,之后的练习……”
蛇骨眉头紧锁,看着乐谱
“我会再试着劝劝她。”
“不用担心,蛇骨社长!”
亚由美立刻接口,带着一点讨好的意思
“就算只有我们四个,樱川祭也绝对没问题!”
“亚由美,你才是最需要练习的那一个。”
蛇骨像是无视了亚由美一样从她旁边掠过,拿着曲谱走向桌边,开始涂改,只留下亚由美僵在原地。
“虽然你是主唱,但你的吉他同样重要。”
“……我知道了。”
亚由美低下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
蛇骨对于优希的那些关注,哪怕只能分出一点点给自己,亚由美觉得自己都会满足了。
但是,蛇骨的目光似乎永远停留在那几根琴弦上,停留在复杂的乐谱上,停留在对乐队整体效果的苛求上。
排练室里,蛇骨正专注地调试着效果器的旋钮,眉头紧锁,对音箱里传出的细微失真音色反复调整。
亚由美刚刚克服了一个高音难点,唱完一段后,下意识地看向蛇骨,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
但蛇骨头也没抬,只是对着贝斯手说。
“刚才那段低音再稳一点,节奏有点飘。”
亚由美眼神暗了暗,默默低下头。
“社长,刚才那里……我练了很久,你觉得……怎么样?”
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蛇骨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没有预想中的欣赏或惊喜。
“嗯?哦,副歌部分的爆发力还行。不过,第二小节进拍的时候音准还是偏了半度,注意一下。”
只是“还行”。而且,又是“音准不对”。
亚由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液似乎都冷了下去。
她耗费了无数个日夜练习,只换来一句轻飘飘的“还行”和一个冰冷的专业指正。
她看着蛇骨重新低下头,用绒布仔细擦拭着琴颈,仿佛那把旧吉他才是一切的核心。
【那种破旧的东西有什么好的!你看着我啊!音乐什么的都没有关系!我在乎的是你!像我在乎你那样在乎我啊!】
失落感像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无论她多么努力,多么想靠近,蛇骨的目光似乎永远只停留在音乐本身,或者那些冰冷的设备上。
她亚由美,她的声音,她的努力,在蛇骨眼中,似乎只是构成“乐队效果”的一个可替换零件。
也许从一开始那个邀请就不是给她的。
【声音不错。我们乐队刚好缺个主唱,来试试?】
一种被彻底忽视的刺痛感,混杂着强烈的委屈和不甘,在她心底疯狂滋生。
哪怕只有一次……
◇
得不到的,就毁掉它?或者,至少……要让她“看见”我!
这个念头,在一次次被忽视后,在排练的压力和嫉妒的催化下,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亚由美的心。
樱川祭前的最后一次合练。
那首精心准备、难度颇高的压轴曲目,蛇骨的主音吉他solo部分练了很久,那天她的状态极佳,指尖在指板上飞舞,行云流水,炫技般的riff充满了力量和感染力。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专注而投入的光芒,那是亚由美最渴望能为自己闪耀的。
很快轮到亚由美负责的和弦节奏部分了。
看着蛇骨沉浸在自己音乐世界里的侧脸,那完美的、仿佛不需要任何人的侧脸,亚由美心中那股压抑已久的、混杂着仰慕、嫉妒和怨恨的情绪猛地爆发了。
她故意放缓了节奏,手指在几个关键和弦上“不经意”地按错,原本流畅的节奏瞬间被打乱,发出刺耳不和谐的噪音。
蛇骨流畅的solo戛然而止,像被生生掐断。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攻击性或专注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亚由美的身影——带着难以置信的错愕和瞬间燃起的怒火。
“亚由美!”
蛇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排练室里罕见的严厉和怒意。
“你在搞什么?!刚才那几个和弦是基础中的基础!练了那么多次还能错?专心点行不行!节奏全被你带乱了!”
被吼了。被那双漂亮却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
亚由美的心脏在狂跳,手指在琴弦上微微发抖。
她应该感到害怕或者羞愧的。但奇异的是,一种扭曲的、病态的满足感却从心底深处涌了上来。
她看我了!
她终于不是看着吉他,不是看着效果器,不是在挑剔别人,而是真真切切地看着我!
她的眼睛里,只有我!
哪怕那眼神里只有愤怒和失望,但至少,蛇骨她终于“看见”了西园寺亚由美!不再是那个可有可无的主唱,而是能让她情绪剧烈波动的人!
亚由美甚至没有道歉。
她看着蛇骨因为愤怒而微微涨红的脸,感受着那灼人的视线,内心竟然升起一种近乎胜利的快感。
“不想练就滚!”
在蛇骨那句带着彻底失望的斥责脱口而出时,亚由美的眼泪“恰到好处”地涌了出来。
她捂着脸,仿佛承受不住巨大的委屈,哭着冲出了排练室。
亚由美已经明白,她是个贪婪的人,她想要的不仅仅是蛇骨的注视,而是要彻底为她屈服,成为她一个人的蛇骨。
◇
亚由美觉得如果没有那个那人的话,她的计划就已经成功了……
◇
“为什么……”
亚由美盯着电脑屏幕,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键盘边缘,留下浅浅的白痕。
屏幕上,汐风高校的校园论坛页面亮得刺眼,因为对方的自爆家门,她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名字——黑木慎也。
像一根丑陋的刺,扎在她视线的焦点上。
几张模糊或清晰的照片,不同的场景,同一个男人身边站着不同的女生,嬉笑的、并肩的、甚至有些暧昧的……证据确凿。
“渣男!”
亚由美从齿缝里挤出这个词,带着冰冷的恨意。毫无疑问,这是个玩弄感情的混蛋。
“哪怕是选择跟这样的家伙在一起……”
她喃喃自语,声音干涩,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闷得发痛。
蛇骨学姐……那个光芒四射、特立独行、让她仰望又追逐了那么久的蛇骨学姐,哪怕是会被讨厌也想让她多看自己一眼的蛇骨学姐,怎么会和这种人扯上关系?就因为对方答应了会替她出头?
她猛地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仿佛多看一秒都是亵渎。
不甘……
哪怕蛇骨已经退出了轻音社,哪怕她们之间只剩下冰冷的空气和破裂的回忆,哪怕从此形同陌路……她也绝对、绝对不允许!
蛇骨值得更好的,即使那个“更好”永远不可能是她亚由美。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将那些刺眼的照片、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连同她自己添油加醋的“分析”和“警告”,一股脑编辑成帖子。
光标在“发送”按钮上悬停了一瞬,然后重重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