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泠雪在康熙老爷子那站队胤禛之后,这紫禁城的风向,悄无声息地有些变化。
胤禛本人倒是没什么大动静,依旧是那副冰山脸、工作狂的模样,该点卯点卯,该去御前回话回话,一丝不苟。
可这一丝不苟里头,却悄然掺了点别的味道。
比如,泠雪的小院门口,隔三差五就能“偶遇”雍亲王的身影。
有时候是下朝路过,有时候是去办差顺道,理由千奇百怪,但核心目的就一个:送东西。
今天可能是一小篓带着露水的新鲜龙眼。
“户部清点贡品,先给你尝尝鲜。”
明天可能是一本墨香犹存的孤本棋谱。
“收拾库房翻出来的,你不是爱看棋谱嘛。”
送棋谱那天,胤禛依旧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把那本棋谱放在泠雪院门口的石墩子上。
泠雪正好溜达出来晒太阳,撞个正着。
她看看那本棋谱,再看看胤禛那张严肃的脸,没忍住,噗嗤一声乐了。
“四哥。”
她歪着头,笑得眼尾那颗小痣都跟着生动起来。
“你这几天出现频率太高了,有什么目的啊?”
胤禛被她这直白的询问弄得耳根子有点热,面上却绷得更紧。
“胡说。爱要不要。”
说完转身就走,步子迈得比平时快了几分,那背影怎么看都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泠雪乐不可支地蹲下去研究那本棋谱。
嗯,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孤本。
泠雪满意地翻着棋谱,有些入迷,对着胤禛那已经快消失在宫墙拐角的背影喊:“谢四哥啦!”
胤禛脚步似乎顿了一下,随即走得更快了。
这之后,胤禛往泠雪这儿跑的频率似乎更高了?
理由也越发离谱。
什么“看到海棠果熟了,摘几个给你尝尝”
什么“内务府新贡的松烟墨,你练字能用上”
泠雪照单全收,来者不拒。
海棠果洗洗直接啃或者熬果酱,松烟墨转手就送给了喜欢舞文弄墨的三阿哥胤祉,倒是换来三阿哥看着泠雪的满脸“妹妹懂我”的表情。
她这毫无负担的态度,反而让胤禛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送东西,她收得开心,用得更随意,没有扭捏羞涩,没有受宠若惊。
仿佛他送来的不是价值连城的孤本墨宝,就是普普通通的一篮子果子。
这种照单全收的潇洒劲,让习惯了别人对他毕恭毕敬的四阿哥,心里头痒痒的,又有点……失落?
这日午后,秋阳正好。
泠雪坐在她小院那棵桂花树下的石桌旁,面前摊着一堆红艳艳的海棠果。
她正拿着把小刀,慢悠悠地给果子去核,空气里弥漫着甜丝丝的果香。
胤禛就是这时候进来的。他今天没带东西,空着手,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户部的烂账和朝堂的暗涌,显然让他耗费了不少心神。
他走到石桌旁,看着泠雪专注地对付着那些红果子。
阳光在她专注的侧脸上跳跃。
眼眸低垂着,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神情是难得的宁静平和。
她指尖沾着点海棠果的汁液,红艳艳的,衬得那手指愈发白皙。
胤禛没说话,也没像往常那样找个理由。
他只是安静地坐了下来。目光落在她灵巧的手指上。
空气里那股果香,无形中冲淡了他周身那股沉郁紧绷的气息。
泠雪抬眼看向胤禛,顺手就把手里刚去好核的一颗饱满海棠果递了过去。
“尝尝?甜着呢。”
胤禛看着递到眼前那颗红艳欲滴的海棠果,又看看她沾着果汁的指尖。
他伸出手接了过来。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微凉的指腹,那触感如同细小的电流,让他心头微微一动。
他没立刻吃,将果子捏着感受饱满的触感。
“你……”
胤禛声音有些低哑,带着点犹豫,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抬起眼,深不见底的黑眸直直地看向泠雪,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探究,有占有欲,还有一丝近乎固执的确认,“你对二哥……”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你对二哥,到底是什么心思?
你站我这边,那二哥呢?
你对他那份毫不掩饰的亲近和爱护,又算什么?
泠雪正戳着另一颗海棠果的核,闻言动作顿都没顿。
她抬起眼,迎着胤禛审视的目光,坦荡得很。
“二哥啊。”她语气轻松。
“他是我二哥啊。”
她看着胤禛明显不太满意这个答案的样子,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带着点狡黠的笑容。
“四哥,你该不会以为……我富察泠雪,会像话本子里写的痴心人一样,一辈子只围着一个人转,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人吧?”
这话太直白了。
像一颗小石子,噗通一声砸进了胤禛心湖深处。
他捏着海棠果的手指猛地收紧,那果子饱满的汁液似乎都要被他捏爆了。
他死死盯着泠雪,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怒意和几乎要破冰而出的占有欲。
他胤禛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独占,绝不容他人染指,更何况是她。
“你什么意思?”
他喉结滚动,声音压抑着风暴。
泠雪却像是没感受到那瞬间绷紧的低气压。她慢条斯理地把那颗去好核的海棠果丢进旁边的琉璃碗里。然后才重新抬眼看向胤禛,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意思就是,我喜欢二哥,也喜欢你。但这喜欢,可能跟你们想的不太一样。”
她歪了歪头,像是在思考怎么措辞。
“二哥待我好,真心实意,我自然愿意亲近他,护着他。四哥你虽然总板着脸,可我知道你心里也待我好,帮我收拾烂摊子,还总惦记着给我送吃的用的。”
她指了指桌上那堆胤禛送来的东西。
“我都记着呢。”
她眼神里的笑意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漠的清醒。
“可这并不代表,我就得被谁拴住,或者心里只能装下谁。”
她看着胤禛隐隐翻腾起怒气的黑眸,语气依旧平静,甚至带着点懒洋洋的调子:
“四哥,你是个明白人。我这个人自由散漫惯了。心里能装下的人不少,但能让我心甘情愿被拴住的……大概只有我自己。”
她拿起小银勺,戳了戳琉璃碗里的海棠果。
“所以啊,你要是想着把我当金丝雀关起来,或者指望我眼里心里只有你一个……那趁早歇了这心思。咱俩不合适。”
这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了胤禛的火气上。他脸色瞬间沉得吓人,果子可怜巴巴地在他掌心变了形。
他死死盯着泠雪那张明艳动人,却说着如此“离经叛道”话语的脸。
他心口生疼,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愤怒、不甘、失落和某种被轻视的羞辱感,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
就在这紧绷的气氛里,胤禛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翻腾的情绪都强行压下去。
那颗被捏得不成样子的海棠果“啪嗒”一声掉在石桌上,红艳的汁液在石面上铺开一小片狼藉。
胤禛的目光牢牢锁住泠雪,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的决绝:
“好。”
“富察泠雪。”
“你有你的道理。”
“我也有我的底线。”
他往前微微倾身,逼近她,黑眸里翻涌着风暴过后的一种近乎偏执的妥协:
“二哥……可以。”
“他待你好,我知道。”
“但……”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咬牙切齿的:
“除了我……和他。”
“绝不能再有第三个!”
“听懂了吗?”
最后三个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却又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空气仿佛凝固了。
桂花香、海棠的甜腻香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紧绷的氛围。
泠雪手里还捏着小银勺。
她看着胤禛那翻涌着复杂情绪的黑眸,听着他那近乎蛮横又带着点可怜的“底线宣言”,眨了眨眼。
片刻后,她忽然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的了然笑容。
那笑容明媚得晃眼,像瞬间驱散了所有阴霾。
“哦……”
她拖长了调子,声音清脆带着点小小的得意。
“原来四哥的底线在这啊?”
她用小银勺轻轻敲了敲琉璃碗的边沿,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像是敲定了什么契约。
“行吧。”
她笑眯眯地点头,仿佛在讨论明天吃什么点心。
“两个就两个。暂时……够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