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承乾宫内的冰盆驱散了暑气,带来一丝清凉。
泠雪正倚在窗下软榻上小憩,琥珀轻手轻脚地进来禀报:
“娘娘,咸福宫沈贵人来了,说是来给娘娘送些安神的香料。”
泠雪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并无睡意。
她坐起身,理了理微皱的衣襟:
“请她进来吧。”
沈眉庄穿着一身粉嫩的旗装,身姿端庄,只是眉宇间比往日更添了几分沉稳与谨慎。她走进暖阁,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
“臣妾给昭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快起来,坐吧。”
泠雪指了指榻边的绣墩,语气温和:
“幸苦你特意跑一趟。”
沈眉庄谢坐下后从采月手中接过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小匣子,双手奉上:
“臣妾听闻娘娘有喜后时常浅眠,臣妾家中送来一些上等的沉香和龙涎香,香气醇厚宁神,最是安眠。臣妾想着或许对娘娘有益,便斗胆送来,还请娘娘不弃简陋。”
泠雪示意琥珀接过,打开匣子后一股清幽沉静的香气便弥漫开来,确是极品。
她含笑点头:
“你有心了。这香极好,多谢你。”
“娘娘喜欢就好。”
沈眉庄微微垂首,语气恭谨:
“娘娘身体安康,孕育龙裔,乃社稷之福。臣妾人微言轻,只能尽此绵薄之力。”
泠雪看着她这副滴水不漏的模样,心中暗叹,经历落水一事,这姑娘是越发谨慎了。
她命琥珀上茶,随口问道:
“在存菊堂住得可还习惯?夏日里那边可凉爽?”
沈眉庄恭敬答道:
“回娘娘,存菊堂位置清静,院中又有树遮阴,臣妾住着甚好。每日抄经读书,倒也安宁。”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多是沈眉庄在说,泠雪偶尔问一句,气氛虽不热络,却也平和。
沈眉庄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表达了敬意,又不显得过分谄媚。坐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沈眉庄便起身告退,礼数周全地离开了。
送走沈眉庄,泠雪看着那匣名贵的香料,对菊琥珀道:
“收起来吧。沈贵人……是个明白人。”
明白人,往往活得更累。
与此同时,御花园却是另一番光景。
端妃齐月宾半靠在御花园亭子中的贵妃榻上,面色比平日更显苍白,手中缓缓捻着一串佛珠。
华妃年世兰坐在她对面的绣墩上,脸色不大好看,她本是过来散散步,却被端妃以同在潜邸且同一时间入府的借口“留”下说话。直接拒绝让旁人知晓会不会以为她年世兰小心眼?
“……说起来,真是双喜临门啊。”
端妃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昭贵妃娘娘和甄贵人同时遇喜,皇上不知该多高兴呢。尤其是昭贵妃,如今总算盼来了子嗣,真是老天保佑。”
她说着,抬眼看向年世兰,目光温和,却似有深意:
“华妃妹妹,你与昭贵妃素来亲厚,也该多为她高兴才是。我瞧着,皇上如今对承乾宫和长春宫,可是格外上心呢,赏赐如流水一般。”
年世兰闻言,柳眉一蹙,心里有些不舒服。她自然为昭姐姐高兴,但端妃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好像是在暗示她,皇上因为两个孕妇而冷落了她似的。
她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
“昭姐姐有喜,我自然高兴。皇上多关照些也是应当的。长春宫那位……哼,不过是沾了光罢了。”
端妃轻轻咳嗽两声,虚弱地笑了笑:
“妹妹说的是。只是……这后宫姐妹,有了子嗣,终究是不同的。将来若是一朝分娩,无论是阿哥还是公主,母凭子贵,地位更是稳固。像妹妹这般……唉,若是也能早日为皇上开枝散叶,就更好了。”
她这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了年世兰最在意的地方。
年世兰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入宫多年,圣宠不衰,却一直未能有孕,这是她最大的心病。
端妃此刻提起,分明是不怀好意。
她猛地站起身,冷声道:
“端妃姐姐身子不好,还是少操些心,好生养着吧。本宫的事,不劳你挂念!告辞!”
说罢,也不等端妃回应,拂袖而去。
看着年世兰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端妃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佛珠在指尖缓缓转动。
蠢货就是蠢货,一点就着。若能借她的手,在昭贵妃和甄嬛孕期闹出点风波……那才有趣。
华妃一路气冲冲地回到翊坤宫,越想越恼火。
端妃那个病秧子,分明是在挑拨离间。可她的话,却又不停地在她脑海里盘旋……
是啊,昭姐姐和甄嬛都有了身孕,唯独她……她越想越不甘,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颂芝见状,吓得连忙劝慰:
“娘娘息怒!端妃娘娘那是嫉妒您得宠,故意说酸话气您呢。您可千万别上当!”
年世兰咬着唇,半晌,忽然一抹眼泪,恨恨道:
“不行!我不能中了那病秧子的计。她越是想看我笑话,我越不能让她得逞!”
她想起昭姐姐平日里的教诲,要沉住气,要顾全大局。对,她不能闹!她要去找昭姐姐。
想到这里,年世兰一刻也坐不住了,立刻吩咐:
“备轿!去承乾宫!”
承乾宫内,泠雪刚打发走沈眉庄,正拿起那本没看完的《山海经》,华妃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眼圈还红着。
“昭姐姐!”
年世兰一进来就扑到泠雪榻前,带着哭腔把在御花园端妃如何“关心”她,如何暗示”
她无子失宠的话,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末了委屈道:
“昭姐姐,那个齐月宾分明是不安好心!她就是想挑拨我和你的关系,想让我去对付甄嬛,她好坐收渔利。”
泠雪安静地听完,伸手拍了拍年世兰的手背,淡淡道:
“既然知道她是不安好心,你还生什么气?”
年世兰一愣:
“我……我就是气不过,她凭什么那么说我!”
“她说她的,不用去理会。”
泠雪拿起一块杏仁酥递给她。
“端妃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最擅长的就是这种不动声色的软刀子。你若是被她几句话就激怒了,失了分寸,那才是正中她下怀。”
年世兰接过杏仁酥,咬了一口,嘟囔道:
“这个道理我懂……可是……”
“可是心里还是不舒服,觉得委屈,是不是?”
泠雪看着她,眼神平静:
“世兰,你记住,在这后宫里,别人的话,尤其是那些看似为你好的话,更要仔细掂量。端妃为何单单在你面前说这些?因为她知道你的性子,知道你最在意什么。她就是想利用你的弱点来攻击你。”
她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些:
“你有没有子嗣,不是你价值的全部。皇上宠你,是因为你这个人,你的家世,你的性情。你若自乱阵脚,整日愁眉苦脸,岂不让她很得意?”
年世兰被她说得低下了头,小声辩解:
“我……我就是在昭姐姐你面前才这样……”
“在我面前也不行。”
泠雪语气认真:
“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喜怒不形于色,才是后宫生存之道。端妃想看你笑话,你就偏要活得比她更滋润,更得意。这才是对她最好的回击。”
年世兰抬起头,看着泠雪沉静的眼眸,心中的委屈和怒火渐渐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踏实和清醒。
她用力点头:
“昭姐姐,我明白了!我才不会让她看笑话!我以后……一定沉住气!”
“明白就好。”
泠雪笑了笑:
“来,尝尝这新做的牛乳茶,味道不错。”
华妃破涕为笑,接过茶盏,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开始说起别的趣事,仿佛刚才的委屈从未发生过。
泠雪看着她,心中微叹。
世兰性子直,容易被人当枪使,但好在听得进劝,对自己也真心依赖。至于端妃……
泠雪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这位潜邸旧人,沉寂了这么久,终于也开始按捺不住了吗?
今时不同往日,人们怕火所以在院内储水,但若是将火苗及时熄灭,岂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