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斜过东山头,赵卫国攥着赶牛鞭在院墙根划拉半晌,终于选定一片背风向阳的坡地。这里原是堆柴火的角落,腐木屑混着落叶积了厚厚一层,扒开表层还能看见蚯蚓翻起的沃土,黑亮亮泛着油光。他蹲下身抓把土在指间捻开,湿度恰到好处——参苗最怕积水烂根,这地势高矮正好。
“哥你掏鼠洞呢?”小卫东举着黏糊糊的玉米饼凑过来,被赵卫国按着脑袋撵走:“去喊你铁柱哥扛铁锹来,再捎带半筐河沙!”
王淑芬在围裙上擦着手追出来:“瞎折腾啥?开春不赶紧种苞米,倒学城里人摆弄花盆?”
“妈您瞧着,这比十垄苞米金贵!”赵卫国用树枝在地上画格子,“等秋后参籽红了,给您扯的确良做新褂子!”
铁柱扛着铁锹呼哧带喘跑来时,赵卫国已清出丈许见方的地块。两人沿着画线挖出半尺深沟,河沙混着腐殖土铺底,又掺上碾碎的柞木灰——这是前世在农技站学的法子,仿野参生长的林下环境。黑豹好奇地用爪子扒拉沙堆,被飞尘呛得连打三个喷嚏。
“整这老些讲究……”铁柱嘟囔着往手心啐唾沫,“孙大爷说野参挪窝就掉价,咱这不是白忙活?”
赵卫国撬起块带草的土坷垃砸他脚面:“你当都像你似的挪炕就认生?参苗比狗皮膏药还黏糊,只要带着老娘土,挪哪儿都疯长!”
话虽这么说,真到起苗时他比接生还小心。那片发现参苗的椴树林在向阳坡,去年落下的阔叶腐化成绵软褥子。赵卫国跪在地上,用削尖的竹片替代铁锹,沿参苗三尺外画圈,指尖探进土里摸索根须走向。黑豹竖着耳朵在旁边警戒,忽然冲草丛低吼——两只灰松鼠正在柞树上抢松塔,砸下的松针簌簌落在赵卫国后颈。
“滚犊子!”铁柱抡起外套吓唬松鼠,转头见赵卫国已托起团裹着黑土的参苗。细密根须缠着腐叶,顶端两片铜钱大的籽叶还带着露水。赵卫国连土捧进铺了青苔的桦皮篓,动作轻得像捧刚孵的鸡崽。
试验田这会儿已拾掇齐整。垄沟垫着剥皮的白桦枝——防地蛆啃根;坡顶插着绑红布条的树枝——防鸟雀落脚;赵卫国甚至从河滩捡来多孔火山石垒在四周,说是夜里能返潮气。王淑芬送水时看见直咂嘴:“俺儿伺候参苗比伺候祖宗还上心!”
最绝的是遮阴棚。赵卫国砍来青柳枝编成篱笆,高低错落架在垄上,日光透过缝隙洒下碎金,正合“树影漏光”的野参生长道。小卫东带着赵卫红偷拽柳枝编草帽,被赵卫国逮住罚给参苗浇淘米水。
移植第七日恰逢谷雨,嫩绿参芽顶开土皮。赵卫国蹲在垄边憋住气,眼见着鹅黄嫩茎颤巍巍舒展开三片卵形叶,叶脉在夕照里透出蛛丝般的银光。他掏出土造本子记下:“四月廿一,五株四品叶返青,新发三花。”铁柱抻脖子瞅见嗤笑:“咋还写参苗日记?指望它给你当媳妇?”
“你懂个屁!”赵卫国合上本子揣进怀里,“等参籽落地、参籽又发芽,十年后这就是半亩参田!到时候娶媳妇的三大件——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全从土里刨出来!”
暮色渐浓时,赵卫国独坐试验田边磨锄刀。月光下参叶凝露如碎钻,远处山林传来悠长狼嚎。黑豹警惕地竖起耳朵,却见主人嘴角噙笑——仿佛已看见十年后,这片黑土地里长出的金色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