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大同方向的战报如同雪片般飞入紫禁城,每一份都浸透着边关将士的鲜血与忠诚,也加剧着朝堂之上暗流的汹涌。崇祯皇帝坐在乾清宫的龙椅上,面对着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疏,只觉得那一道道墨字都化作了无形的鞭子,抽打在他焦灼的心上。
一、 平台召对,战和之争
“陛下!孙传庭、曹变蛟、尤世威等辈,拥兵自重,浪战靡饷!宣府、大同至今血战不休,伤亡惨重,却未见寸功!此非御虏之道,实乃祸国之举!”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张三谟(周延儒党羽)声嘶力竭,将前线浴血奋战贬得一钱不值,“臣闻虏酋皇太极亦有和议之意,不过欲求岁币、开马市。若遣一能言善辩之士,前往斡旋,暂息兵戈,使我朝得以休养生息,岂不胜过这般空耗国力,徒损将士性命?”
“荒谬!”兵部尚书兼蓟辽督师孙传庭虽远在昌平前线督师,但其在朝中的盟友,新任兵部右侍郎林宸(协理京营戎政,暂留京城筹措粮饷)立刻出列驳斥,“张御史此言,可谓颠倒黑白,蛊惑圣听!孙督师、曹、尤诸位将军,于国难当头之际,挺身而出,血染征袍,力保边关不失,此乃不世之功!何来‘浪战靡饷’之说?至于和议,更是与虎谋皮!皇太极狼子野心,岂是些许岁币所能满足?今日许其和,明日其必索地、索权!宋室南渡之祸,前车之鉴未远!唯有战,方能求生!唯有胜,方能言和!”
“林侍郎好大的口气!”礼部侍郎王应熊阴恻恻地接口,“战?拿什么战?国库空虚,百姓困苦,前线粮饷不继,将士怨声载道!再打下去,恐虏未退而内变先起!林侍郎口口声声言战,莫非是想效仿唐时藩镇,挟寇自重乎?”这一顶“藩镇”的大帽子扣下来,可谓恶毒至极。
“王侍郎!”林宸目光如电,直刺王应熊,“前线粮饷为何不继?你我心知肚明!若非有人从中作梗,克扣拖延,将士何至于饥寒交迫,浴血苦战?至于内变,正是尔等一味主和、动摇国本,乃至吏治腐败、民不聊生所致!不思整顿内政,铲除奸佞,反将脏水泼于忠良,是何居心?!”
“你……你血口喷人!”王应熊气得脸色发白。
朝堂之上,顿时吵作一团。主战派与主和派(实为妥协派)泾渭分明,互相攻讦,言辞激烈,几乎要将文华殿的屋顶掀翻。
端坐龙椅的崇祯,脸色变幻不定。他内心深处,何尝不想一战雪耻,重振大明国威?孙传庭、林宸等人的能力和忠诚,他也看在眼里。但国库的空虚,杨嗣昌等人不断强调的困难,以及内心深处对武将拥兵、文臣结党的恐惧,又让他犹豫不决。尤其是“藩镇”二字,更是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
“够了!”崇祯猛地一拍御案,声音带着疲惫与烦躁,“虏寇压境,尔等不为国分忧,反而在此争吵不休,成何体统!”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众臣屏息。
崇祯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一直沉默的首辅周延儒身上:“周先生,你身为首辅,总揽全局,对此有何看法?”
周延儒心中早有定计,此刻缓缓出列,一副老成谋国的模样:“陛下,战亦难,和亦难,此诚两难之境。然臣以为,社稷安危为重。孙传庭、林宸等忠心可嘉,然用兵之事,关乎国运,不可不慎。不若……令孙传庭暂取守势,稳固宣大防线,勿要轻易浪战。同时,可遣密使,试探虏酋真实意图。若其要价不高,暂息兵戈,于我朝恢复元气,亦未尝不可。此乃万全之策。”
他这话看似中庸,实则偏向主和,并为暗中掣肘前线找到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崇祯沉吟良久,这“万全之策”似乎说到了他心坎里。他既需要孙传庭这样的猛将替他守住边关,又担心其功高震主,权力过大。周延儒的建议,正好给了他一个平衡的借口。
“便依周先生所言。”崇祯最终下了决心,“传旨孙传庭,固守待援,不可轻敌冒进。和议之事……容后再议。林宸,筹措粮饷,乃尔之责,需与户部通力合作,不得有误!”
“臣……领旨。”林宸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这道旨意下去,孙传庭在前线必将束手束脚,而杨嗣昌卡粮饷则有了“圣意”支持。皇帝的猜忌和摇摆,成了主和派最有力的武器。
二、 昌平大营,督师困局
圣旨很快传到昌平孙传庭的大营。
“固守待援?不可轻敌冒进?”孙传庭看着手中的黄绫圣旨,气得浑身发抖,猛地将其掷于地上,“陛下!陛下何故如此不明!虏寇攻势正盛,我辈唯有以攻代守,主动出击,方能挫其锋芒!若一味固守,坐视其分割包围,各个击破,宣大必失!京师危矣!”
帐中诸将,如曹变蛟(因大同战事暂回昌平述职)、尤世威等,皆面露愤懑之色。
曹变蛟忍不住道:“督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虏寇多尔衮部正猛攻怀来,其势虽众,然久战疲惫,我军若集中精锐,出其不意,未必不能破之!若等其站稳脚跟,与宣府城外豪格部合兵,则大势去矣!”
尤世威也叹道:“孙师,朝廷这是自缚手脚啊!杨嗣昌那边,粮草是一日迟过一日,弟兄们都快断炊了!这仗……还怎么打?”
孙传庭走到地图前,看着上面标注的敌我态势,拳头紧握,指节发白。他何尝不知战机稍纵即逝?但君命难违,尤其是来自一个多疑皇帝的君命。他若强行出击,胜了还好,一旦有失,“跋扈”、“抗旨”的罪名立刻就会扣下来,周延儒等人必然群起而攻之,届时不仅自身难保,更会连累林宸等一众志同道合之辈。
“唉……”孙传庭长叹一声,那叹息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无奈,“传令各部……谨守营寨,加固工事,没有本督师将令,不得擅自出战……”
“督师!”曹变蛟急道。
“执行军令!”孙传庭猛地转身,声音嘶哑,眼中布满了血丝。
众将见他如此,知他承受着巨大压力,只得默默抱拳领命,退出帐外。帐内,只剩下孙传庭一人,对着摇曳的烛火,背影显得异常孤独与苍凉。
三、 京城巷陌,民心浮动
皇帝的摇摆和朝堂的争斗,如同瘟疫般在京城蔓延。物价飞涨,流言四起。
茶楼酒肆中,人们交头接耳。
“听说了吗?孙督师被皇上勒令不许出战了!”
“为什么?孙青天不是打得很好吗?”
“嗨!朝中有人使坏呗!说是孙督师权力太大,皇上不放心……”
“这……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搞这一套?边关要是守不住,咱们都得玩完!”
“谁说不是呢!唉,这朝廷……”
顺天府衙门前,聚集了更多从北边逃难来的百姓,哀鸿遍野。林宸虽竭力安置,开设粥厂,但杯水车薪,秩序日渐混乱。
之前那个失去丈夫和婆婆的王氏,带着儿子狗娃,蜷缩在难民棚的角落里,眼神空洞。狗娃发着高烧,嘴里不停地喊着“爹”。王氏机械地拍着儿子,目光扫过周围同样绝望的面孔,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关于朝堂争斗的流言,心中那点对“官府”、“朝廷”的微弱期望,正在一点点熄灭。活下去,怎么就这么难?
四、 宫中夜话,帝心难安
乾清宫内,崇祯屏退左右,只留下司礼监太监王承恩伺候。他烦躁地踱着步。
“大伴,你说……朕让孙传庭固守,是对是错?”
王承恩小心翼翼地回答:“皇爷,军国大事,老奴不敢妄议。只是……只是老奴觉得,孙督师、林侍郎他们,确是一片忠心为国……”
“忠心?”崇祯停下脚步,眼神复杂,“朕也知道他们忠心。可孙传庭在陕西便与同僚不睦,如今手握重兵,朝中又多人依附……林宸更是结交内侍(指与王承恩等关系尚可),联络商贾,其势渐成……朕,朕不得不防啊!”
王承恩心中暗叹,知道皇帝的心魔又犯了,低声道:“皇爷所虑极是。只是如今虏寇未退,正是用人之际……”
“朕知道!”崇祯打断他,语气更加烦躁,“所以朕才让他们守!只要他们能守住,便是大功!至于其他……待击退虏寇之后,再行计较!”
他走到窗前,望着北方漆黑的夜空,仿佛能听到那里传来的厮杀声。他既希望孙传庭能守住,甚至能打赢,又隐隐害怕他赢得太轻松,功高盖主。这种矛盾的心理,折磨得他夜不能寐。
五、 林府定计,破局之谋
林宸从衙门回到府中,已是深夜。他召来苏明远和张典史,脸色凝重。
“陛下的态度,诸位都清楚了。孙督师在前线被缚住手脚,杨嗣昌在后方卡住粮饷,周延儒在朝中煽风点火。如此下去,边关必破!”
苏明远忧心道:“大人,难道就没办法了吗?”
“办法不是没有,但需行险着。”林宸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明远,我们之前发行的‘战时债券’,效果如何?”
“回大人,响应者寥寥。大多商贾持观望态度,唯有沈廷扬先生等少数与我们绑得紧的,认购了一些。”
“预料之中。”林宸点头,“看来,不动用非常手段是不行了。张典史,我让你暗中搜集杨嗣昌及其党羽贪墨克扣军饷、与地方商贾往来过密的证据,进行得如何了?”
张典史精神一振:“大人,已有眉目!杨嗣昌之婿,在通州掌管粮仓,有倒卖官粮之嫌!还有,周延儒老家的人,利用其权势,在江南垄断丝市,获利巨万!”
“好!”林宸目光锐利,“将这些证据整理好,不要经过通政司,想办法直接递到骆养性骆指挥使手中!记住,要快,要隐秘!”
苏明远一惊:“大人,您这是要……”
“扳不倒周延儒,就先斩其羽翼!”林宸冷声道,“杨嗣昌掌管钱粮,乃我军命脉所在,必须先除掉他!即便一时扳不倒,也要让陛下知道,是谁在真正为国筹粮,又是谁在挖大明的墙角!同时,明远,你亲自去一趟登州,见陈永华和黄龙……”
他压低声音,如此这般吩咐一番。
苏明远和张典史听得心惊肉跳,但也知道这是打破僵局唯一的希望,郑重领命:“是!大人!”
送走二人,林宸独自站在庭院中,寒风吹动他的衣袍。他知道,自己走的这一步棋极其凶险,一旦失败,便是万劫不复。但看着北方那被血色浸染的天空,他别无选择。
帝心难测,忠良困局。欲破此局,唯有以非常之谋,行非常之事。这京城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一场更加激烈的暗战,即将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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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暗战京华,刀光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