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一角,顾默刚闭目调息不到半个时辰,陈九便带着一丝忧虑,快步走了过来。
“顾哥,兄弟们都在按计划把陷阱布置在沉寂隘。”
“只是我这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他挠了挠头,目光望向南方黑沉沉的夜色。
“黑风峡谷,可是有整整六条支脉!”
“万一…!我是说万一,那帮蛮子首领脑子一抽,或者运气太好,偏偏就没选我们埋了大餐的那一条,咱们这好几天的功夫,岂不是白忙活了?”
顾默缓缓睁开眼,眸中的疲惫已经散去。
“他们会的。”顾默身上散发出一种自信。“他们会自己走到那条路上的。”
陈九还想再问,却见顾默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
“陈九,你亲自跑一趟。”顾默将信递过去,“把这封信,送到异族联军首领手中。”
陈九一愣,下意识地接过信,满脸的错愕与不解。
“顾哥,你这是想劝降?这恐怕是对牛弹琴吧?”
“那些蛮子要是有脑子投降,也不会打到这里来了。”
顾默轻轻摇头,“不是劝降。只是跟他们玩一个选择游戏罢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陈九的肩膀。
“小心点,务必将信送到他们首领手中,不必多说任何话,送到即可返回。”
陈九看着顾默那深不见底的眼神,虽然满腹疑窦。
但对顾默的无条件信任让他压下所有问题,重重抱拳:“是!顾哥放心,我一定把信塞到他们手里!”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去,跨上一辆轻便的风行驹,引擎发出一声低吼,瞬间撕裂夜幕,朝着联军大营的方向疾驰而去。
……
异族联军大营,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
翔风正与几位核心首领对着沙盘推演,劫吉也阴沉着脸坐在一旁。
突然,帐外传来一阵骚动,一名鹰族亲卫快步闯入,手中高举着一封桑皮信笺。
“禀盟主!营外有一夏人骑士,单骑前来,掷下此信,声称奉三封城镇邪馆顾默之命,送交盟主亲启!”
“随后便转身离去,速度极快,我们未能拦截!”
帐内瞬间一片死寂。
“顾默…!原来那死混账东西叫顾默。”沧溟祭司尖声道,“他又想耍什么花招?!”
幽鳞的竖瞳缩紧:“恐有诈,盟主,小心信上有毒或诅咒!”
翔风目光锐利地盯着那封信,沉吟片刻,摆了摆手:“无妨。呈上来。”
他自信以他的修为,还不惧这种小伎俩。
亲卫将信呈上。
翔风检查了一下火漆,确认无误后,才缓缓拆开。
众首领都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信纸上。
翔风的目光快速扫过信上的内容,他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警惕,逐渐变成了惊愕。
随即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仿佛遇到了一个极其费解的难题。
信上的内容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致北疆联军盟主阁下。
黑风峡谷六脉,阁下想必已探查。
今不揣冒昧,为阁下析之。
一曰熔岩河,规则岩浆横亘,非人力可渡,乃绝路。
二曰无底渊,地脉断绝,规则虚空,涉之必陨,亦绝路。
三曰荆棘林,活化规则荆棘密布,伴生影梭祟,行军迟缓,伤亡必巨,耗时日久,乃下下之选。
四曰镜像迷宫,空间扭曲,方向失效,易入难出,不确定性极高,为中下之选。
五曰丰饶谷,植被繁茂,规则平和,且有我军后勤痕迹,然,利之所在,弊亦随之。
通道明显,易遭伏击,若我军于此设重兵,阁下纵有百万之众,于狭窄谷道亦难施展,恐成添油之局,风险不言而喻。
六曰沉寂隘,入口险狭,环境死寂,规则背景异常平稳。
此地虽显诡异,行军不便,然亦正因如此,或为奇兵之道,可收出其不意之效。利弊各半,全凭决断。
六路利弊,皆陈列于此,如何抉择,权在阁下。
三封城 :顾默
信的内容不长,但每一条都精准地概括了六条支脉的特点。
甚至比他们斥候汇总回来的信息还要凝练、透彻!尤其是对丰饶谷和沉寂隘的分析,一针见血,直接将利弊摊开在了台面上。
“他这是什么意思?” 岩罕完全摸不着头脑。
“把自己家的地形弱点都告诉我们?他有病吗?”
沧溟祭司脸色阴晴不定:“故弄玄虚!定然是想扰乱我军心!”
劫吉也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困惑,他完全无法理解顾默的意图。
翔风将信缓缓放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顾默这封信,非但没有解答他的疑惑,反而像投入静湖的一块巨石,在他心中掀起了更大的波澜。
他把选择权,甚至选择的理由,都明明白白地交到了自己手上。
这比任何挑战书或者劝降信,都更让人感到不安。
深夜,中军大帐内,牛油火炬换了一茬又一茬。
火光跳跃,将翔风的身影投在帐壁上,摇曳不定,一如他此刻的心绪。
他看着面前粗糙沙盘,上面黑风峡谷六条支脉,被他用不同颜色的石子做了标记,反复推演了无数遍。
顾默那封薄薄的信笺,就压在沙盘边缘,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
“熔岩河…!无底渊…!” 他喃喃自语。
“绝路,毋庸置疑,顾默在此事上,倒算坦诚。”
这两条路的排除,简单直接,并未给他带来任何困扰。
真正的折磨,来自剩下的四条。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荆棘林和镜像迷宫上。
“荆棘林那活化荆棘,确实不容小觑。”
“还有那镜像迷宫一进去就很容易迷失风险也很大。”
他闭上眼。
“排除!必须排除!”
他几乎是咬着牙,将代表这两条路的石子狠狠扫到沙盘角落。
现在,沙盘上只剩下两颗石子,丰饶谷与沉寂隘。
他的目光在这两者之间来回巡梭,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顾默信中的话语在他脑海反复闪现。
丰饶谷,利之所在,弊亦随之,通道明显,易遭伏击,恐成添油之局。
沉寂隘或为奇兵之道,可收出其不意之效,利弊各半…!
“顾默,你把这风险明明白白写给我,是认定我不敢走吗?”
“还是说,这本身就是你虚张声势,其实这里防御空虚?”
他用力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疲惫。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沉寂隘的标志石头上。
“死寂!险狭!规则平稳得异常…!” 他低声咀嚼着这几个词。
“奇兵之道,出其不意…!”
顾默信中的评价,像是一点星火,落在了他干涸的心田上。
“没错!” 他猛地站起身,在帐内踱步。
“越是看起来诡异、危险的地方,往往越是安全!”
“因为常识会阻止大多数人前往!”
“那顾默用兵,诡诈莫测,定然将主力用于防御丰饶谷那样的显眼目标!”
“这沉寂隘的死寂,或许正是因为它人迹罕至,是一处被遗忘的角落,连他自己都疏于防范!”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紧紧缠绕住他的理智。
“对!一定是这样!”
“他信中特意点出奇兵之道,看似是建议,实则是更深层的恐吓!”
“他想用这种看似坦诚的警告,将我最后的生路也堵死!”
“他越是强调,就越说明他害怕我走这里!”
他越想越觉得合理,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洞察力穿透了顾默的重重迷雾。
一种混合着兴奋与决绝的情绪在他胸中涌动。
他重新坐回位子,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传令兵!” 他沉声喝道。
帐外守卫应声而入。
“通知各部族首领,拂晓时分,大军开拔!”
翔风的声音带着一丝破釜沉舟。
“前锋精锐并蛇族探路队,目标第六支脉,沉寂隘!鹰族全力监控峡谷两侧高地,大军以战斗阵型,依次进入!”
“告诉儿郎们,我们走的,是一条敌人最意想不到的路!此战,必胜!”
命令传出,大营开始苏醒,备战的声音隐隐传来。
翔风长长吁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走到帐门边,望着东方天际那一丝微不可查亮光,脸上终于恢复了一点自信。
‘顾默,任你奸猾似鬼,也要喝老子的洗脚水!”
“你想让我疑神疑鬼,不敢行动,我偏要反其道而行!这沉寂隘,我走定了!’
他坚信,这是他凭借超越常人的智慧和勇气,做出的最英明、最大胆的决策。
他绝不会想到,从他收到那封信开始。
他所有的焦虑、权衡、推理乃至此刻的自信,都完美地契合了顾默的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