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章：灼心往事，破局之言
民间文物保护联盟的第一次正式理事会，选在纪念馆西侧的古籍修复室隔壁。这间屋子原是民国时期的阅览室，深色木质长桌占了大半空间，窗棂上爬着半枯的爬山虎，阳光透过叶片缝隙筛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空气中渐浓的滞涩。
苏念坐在长桌一侧，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祖父留下的那本线装《金石录》，封面的牛皮纸已经泛出陈旧的米黄色。联盟成立不过三日，首批登记在册的成员已有三十七人，既有深耕文物领域数十年的老专家，也有手握稀世珍品的民间收藏家，还有不少热血沸腾的年轻爱好者。可今日议题刚抛出，原本还算融洽的氛围，便瞬间降到了冰点。
“公开藏品信息？绝对不行！”说话的是收藏家周启元，他年近六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指上戴着枚成色极佳的翡翠扳指，此刻正重重敲在桌面上，“我这半生心血收集的东西，从宋代瓷枕到明清字画，哪一件不是费尽心力才得来？信息一公开，万一被不法分子盯上，家里遭了贼，谁来负责？”
他的话音刚落，立刻有人附和。坐在周启元身旁的张茂林跟着点头，语气带着明显的焦虑：“周老说得对。我藏着一套清代的竹雕臂搁，是我祖父传下来的，市面上独一份。之前就有文物贩子找上门来，软磨硬泡想要收购，我都没松口。这信息要是录入联盟数据库，万一泄露出去，岂不是引狼入室？”
“可不是嘛，”另一位女收藏家李曼放下手中的青瓷茶杯，声音轻柔却态度坚决，“联盟刚成立，制度还不完善，谁能保证数据库的安全性？我们这些藏家，最怕的就是露富。真要是因为公开信息出了岔子，联盟能赔得起吗？”
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长桌另一端的几位老专家面露难色。联盟秘书长陈敬之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试图缓和局面：“各位的顾虑我们理解，但联盟成立的初衷，就是为了整合资源、共享线索，更好地保护文物。很多流失文物之所以难以追回，就是因为信息闭塞，大家各自为战。如果能把藏品信息汇总起来，一旦出现文物失窃、走私的情况，我们就能第一时间比对核实，也能为警方提供线索……”
“陈秘书长，道理我们都懂，但风险太大了！”周启元打断他的话，语气带着几分激动，“保护文物是责任，可我们也得先保住自己的东西吧？总不能为了所谓的‘共享’，把自家宝贝置于险境。”
“我看啊，这规定根本就不合理，”张茂林跟着补充，“联盟应该尊重我们藏家的意愿，自愿公开才对，怎么能强制要求？要是真这么搞，我看我还是退出算了。”
这话一出，屋子里顿时安静了几分。不少人面露犹豫，显然也有类似的想法。联盟刚成立就面临成员流失的危机，陈敬之的脸色愈发凝重，他看向坐在主位附近的沈亦臻，眼神中带着一丝求助。
沈亦臻自始至终没怎么说话，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地坐在那里，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钢笔。听到张茂林说要退出，他才缓缓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声音低沉而有穿透力：“张先生别急着下结论。联盟章程里写得很清楚，藏品信息公开是‘鼓励’而非‘强制’，但所有登记在册的核心成员，需提交关键信息备案，数据库由专业团队负责加密，只有联盟核心层有权调用，泄露风险几乎为零。”
“几乎为零，不代表绝对没有！”周启元反驳道，“人心隔肚皮，谁知道所谓的‘核心层’里，有没有被走私集团安插的眼线？沈总年轻有为，可能不懂我们这些藏家对宝贝的感情，那可是我们的命根子！”
沈亦臻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正要开口，却见坐在他身旁的苏念轻轻抬了抬手。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周老，各位前辈，”苏念的声音不算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能理解大家对藏品的珍视，也明白大家的顾虑。毕竟，每一件文物都承载着太多的故事和心血，没人愿意因为一次选择，让它们陷入危险。”
她的话让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缓和了些许，周启元哼了一声，没再反驳，显然是默认了她的说法。
苏念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阳光落在她的脸上，映出她眼底未干的水光，却也让她的眼神显得愈发透亮。“我父亲，苏振邦，在座的几位前辈或许听过他的名字。他不是什么大收藏家，也没有稀世珍品，只是一个普通的文物爱好者，一辈子都在和民间流散的小文物打交道。”
她的声音顿了顿，指尖下意识地摸向脖颈间的鸾鸟纹玉佩，那是她从祖父书房的木盒中找到的，也是父亲生前一直想修复的物件。“我父亲常说，文物不是私产，是历史的见证，是民族的根。他这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更多流散的文物得到妥善保护，不让它们落入走私贩子手中，流向海外。”
屋子里静得出奇，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苏念身上。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依旧字字清晰：“五年前，我父亲偶然发现，一批即将被走私到海外的北魏造像残片，其中有一块，是他追寻了十年的国宝‘千佛崖造像’的核心部件。那批残片的持有者，是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收藏家，因为担心信息泄露，一直不肯将藏品信息告知任何人，才让走私集团有机可乘，通过不正当手段拿到了残片。”
“我父亲得知消息后，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联系了相关部门，想要阻止这场走私。可他没想到，走私集团的势力远比他想象的强大，他们提前收到了风声，设下了陷阱。”苏念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身前的木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我父亲为了保护那批残片，也为了收集走私集团的罪证，被他们诬陷盗窃文物，身败名裂。在截堵走私船只的时候，他为了阻止残片被运走，失足坠入海中，再也没有回来。”
说到最后几个字，苏念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五年前的画面如同电影般在她脑海中回放：父亲失踪后，媒体上铺天盖地的负面报道，旁人指指点点的目光，母亲终日以泪洗面的模样，还有那批最终还是流失海外的造像残片……每一幕，都像刀子一样扎在她的心上。
周启元等人脸上的抵触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动容。苏振邦的名字，他们确实听过，当年那场“文物盗窃案”闹得沸沸扬扬，只是没人知道背后还有这样的隐情。
“我父亲去世后，我母亲整日以泪洗面，不到一年就病倒了。我曾经恨过那位藏家，如果他愿意早点公开藏品信息，或许我父亲就能提前察觉危险，或许那批残片就不会流失海外，或许……我父亲就不会死。”苏念抬手擦了擦眼泪，眼神却变得愈发坚定，“可后来我才明白，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和在座的各位一样，太害怕失去自己珍视的东西，太担心信息泄露会带来灾难。”
她环视众人，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我们都怕风险，都想保护好自己的藏品。可各位前辈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一直这样各自为战，互相防备，走私集团就会利用我们之间的信息壁垒，钻空子、找漏洞，让更多的文物被盗走、被走私，最终流落海外，再也回不来。”
“我父亲用生命告诉我的道理，今天我想分享给大家：文物的真正价值，不在于它被谁收藏，而在于它是否能被妥善保护，是否能为后人所见证。联盟建立数据库，不是为了窥探大家的私藏，而是为了搭建一个安全的平台，让我们能团结起来，形成一股合力。当我们的信息共享了，线索互通了，走私集团就无缝可钻；当我们的力量凝聚了，声势壮大了，那些不法分子才会闻风丧胆。”
苏念拿起桌上的联盟章程，翻到其中一页，声音铿锵有力：“章程里写着，‘护宝为公，守正致远’。这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是我父亲用生命践行的信念，也是我们成立联盟的初心。我知道，让大家一下子放下顾虑很难，但我恳请各位前辈，能给联盟一个机会，也给这些文物一个机会。”
她看向周启元，目光诚恳：“周老，您说藏品是您的命根子。可我父亲用生命证明，守护文物，有时候需要我们拿出一点勇气，放下一点执念。您的宋代瓷枕、张先生的竹雕臂搁、李女士的青瓷茶杯，还有我们每个人手中的文物，它们不仅仅是我们的私产，更是国家的瑰宝。我们今天的选择，不仅关乎它们的安全，更关乎它们能否在未来的岁月里，继续讲述属于我们民族的故事。”
“我父亲没能完成的心愿，我想替他完成。我愿意第一个公开我家的藏品信息，包括祖父留下的古籍，还有这块鸾鸟纹玉佩。”苏念解下脖颈间的玉佩，轻轻放在桌面上，玉佩在阳光下折射出温润的光泽，上面的鸾鸟纹栩栩如生，“这枚玉佩里，藏着我们苏家与沈家百年前的护宝约定。今天，我把它的信息公开，就是想告诉大家，我愿意相信联盟，相信在座的每一位，更相信我们团结起来的力量，足以守护好这些国宝。”
屋子里一片寂静，只有苏念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过了许久，周启元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站起身，走到苏念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苏小姐，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父亲的遭遇，之前是我太过固执了。”
他转过身，面向众人，声音洪亮：“苏小姐说得对，文物是国家的瑰宝，不是我们的私产。我们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让更多的文物遭遇不幸。我周启元，今天在这里表个态，愿意公开我所有藏品的信息，支持联盟的工作！”
“我也愿意！”张茂林立刻附和，脸上满是愧疚，“之前是我太冲动了，苏小姐的话点醒了我。比起藏着掖着，团结起来保护文物才是最重要的。”
“算我一个！”李曼也站起身，眼眶微红，“苏小姐的父亲是英雄，我们不能让英雄的血白流。我愿意把我的藏品信息备案，为护宝出一份力。”
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反对的声音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响应。
“我愿意公开信息！”
“联盟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护宝为公，守正致远！这句话说得好！”
陈敬之看着眼前的一幕，眼眶湿润了，他紧紧握住苏念的手：“苏小姐，谢谢你。你父亲要是泉下有知，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苏念摇了摇头，眼泪再次落下，这一次，却是欣慰的泪水。她看向身旁的沈亦臻，发现他正看着自己，眼神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柔和敬佩。四目相对，沈亦臻轻轻点了点头，无声地传递着支持和认可。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满屋子的人身上，也洒在那些承载着历史与记忆的文物上。分歧在灼心的往事中消融，信念在真诚的话语中凝聚。民间文物保护联盟的第一次理事会，最终在一片掌声中落下帷幕。而苏念和沈亦臻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未来的护宝之路，还有更多的挑战在等待着他们，但只要团结一心，便没有跨不过去的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