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出地火酒馆,午后的阳光将李信的影子拉得细长。
他步履不停,径直朝着镇尾的方向走去,似乎刚才在酒馆里只是随手拍飞了一只苍蝇。
苏己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心情却远不如他的脚步那般平静。
她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李信对她露出的那个笑容——不是轻浮,不是嘲弄,而是一种……了然。
仿佛在她心思转动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清晰地捕捉到了她未说出口的警示,甚至看穿了她那点临时起意,不由自主的那点小心思。
这种被完全看透的感觉,让她有些无所适从,脸颊似乎又开始隐隐发烫。
但同时,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在她心中涌动。
这种敏锐的洞察力,举重若轻的实力,以及那份面对挑衅时近乎冷酷的从容……
不正是她在这混乱的灰岩镇,苦苦寻找的聪明又厉害的男人吗?
妈妈当年也是这般。
被那个同样聪明又厉害的男人,从身子到心都彻底征服。
女随其母啊!
“那个……李信。”苏己加快两步,与他并肩,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你真的要在镇尾开武馆?”
“嗯。”李信的回答简洁明了,目光依旧看着前方,头脑中已经想着这里经营的林林种种。
“需要……帮手吗?”苏己鼓起勇气,“我对灰岩镇很熟,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一些,办理各种手续,打通关节,甚至讨价还价,我都在行。老枪那家伙,油滑得很,有些事未必有我办得利索。”
李信终于侧头看了她一眼,依旧是脏兮兮的脸,眼神还是与见到之初一般明亮。
李信平日不会有随便用精神力窥探他人的习惯。
而刚才,的确是在提防血狼帮的那些人,动用了灵识将血狼几个人,包括苏己都纳入探测之中,才知苏己的内心并不算坏。
因此,她跟上来,脸色平静无波,对她所说的,既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
只问,“为什么?”
苏己迎着他的目光,认真地说:“我……,想做你的……伙伴。”一开口,便想到对方的厉害,也不拐弯抹角,
“你是立了威,但想在灰岩镇真正站稳,光靠打架不行。那些繁琐的事务,人际关系的周旋,我可以帮你处理。而且,”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我觉得你……靠得住。”
李信沉默地走了几步。
他确实需要人手,一个可靠的本地人能省去很多麻烦。
对苏己,她虽然目的不是很明确,但目前为止,她表现出的能力和眼光都不错,尤其是那份审时度势的敏锐。
至于她那点小聪明,耍心眼等,在绝对的实力和明确的规则面前,翻不起什么浪花。
“跟着我可以。”李信终于开口,语气淡漠,“规矩只有一条,做好你分内的事,别动不该动的心思。”
苏己心中一喜,连忙点头:“明白!”
接下来的半天,李信直观地感受到了带上苏己的正确性。
购买镇尾那栋以及周边几处破旧房产的过程,远比想象中复杂。
产权纠缠、地头蛇的暗中阻挠、官方机构的推诿拖延……
老枪虽然熟悉门路,但正如苏己所说,他过于油滑,有些时候反而会为了省事或不得罪人而建议妥协。
而苏己则展现出了截然不同的风格。
她仿佛对灰岩镇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了如指掌,总能找到关键人物,或用巧妙的言辞,或用一些看似不起眼却直击要害的信息。
比如说,办产权的人,的确是大家推荐出来,可他是掌握灰岩镇真正命脉的青龙帮老大袁超的舅子,他是个好色之徒,苏己只报出一处房子的主人名字——尹朵,那人二话不说,立即办好过户,至于扩地,也放出话。三天后,那几家人都会同意。
李信直接被满脸脏兮兮的女孩搞得石化。
原来是苏己母亲没死之前,在镇上权力结构中,也是有名的情报贩子。
苏已,她报的名字是那人刚弄来的女子。
苏己不单单贩卖情报,估计她从母亲那学来的,能精准地把握住对方的需求,将一桩桩看似棘手的麻烦逐一化解。
苏己办事利落,效率极高,像是没有办不了的事!
不过,也只有这里,势力之间相互制约,才有空之可钻。
到了傍晚,他们居住上本地最有名的“潮上”酒店。
李信再看苏己,她与各方周旋时那与她年龄不符的老练,心中对她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这女孩,绝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本地通”。
夜幕降临,灰岩镇并没有沉寂了多少,反而另一种喧嚣开始弥漫。
安排好房间后,李信看着准备回自己房间的苏己,忽然开口:“一起吃个饭吧。”
苏己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
“潮上”酒店餐在二楼,他们选一个安静的隔间里。
两人都是少年,李信随便点了些简单的饭菜,苏己也不像一个在意吃的人,饭菜上桌后,气氛有些沉默。
李信不是多话的人,苏己则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说说你的故事吧。”李信放下筷子,看着她,“既然决定跟着我做事,我至少需要知道你的来历。”
苏己握着杯子的手微微紧了一下,眼神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哀伤,有倔强,还有一丝迷茫。
她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积攒勇气,然后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许多。
“我妈妈……是同盟国人。她年轻时,爱上了一个来自炎国的男人,他叫苏景。”
李信听到这名,有那么点意思,不知是对单个字“景”引起感觉,还是对名字?心情挺怪的。
苏己的目光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时空,“妈妈说,他很有才华,风度翩翩,是个很要强的人聪明,做事喜欢不择手段。妈妈疯狂地爱上了他,追了他好几年……但他似乎总是若即若离。”
“原来不择手段会传染,也会遗传。受教育了。”李信心里暗念。
“后来,听妈妈说,苏景像是得罪某个势力,举家返回了炎国,断了所有联系。妈妈却发现自己……怀了我。”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她不顾家人反对,生下了我,给我取名苏己。‘己’,大概是提醒她,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吧。”
“再后来,妈妈带着我,千里迢迢来到炎国,想要找到苏景。她只知道他回到了炎国,同盟国去炎国,没有充分的理由,是进不去的,妈妈听了西南行省这一带三不管,有机会……可我们仍然找了很多地方,花光了积蓄,受尽了白眼。最后,我们来到了灰岩镇……”
苏己的声音有些哽咽,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复了一下:“头几年妈妈……,可还是病倒了……这里的环境太差,也有可能她觉得太累……她没能撑过去,就死掉了。那时候,我才十三岁。”
断断续续的说,有的地方是不想说什么。有的是哭泣时接不上话。
最后几个字说完,她抬起头,眼中已经没有了泪水,只剩下一种被生活磨砺出的坚硬:“妈妈临死前,只反复说:不要怪她,是她自己选的路……但她希望我能找到苏景,至少……问一句为什么?。”
“当然,之后,我还是在灰岩镇呆了下来,妈妈没留下什么,所以我什么都干过,打杂,跑腿,偷鸡摸狗……慢慢地,认识了很多人,也学会了很多在这里活下去的本事。”她看着李信,眼神清澈,“我留下来,我也没地方去了,就是想挣到足够多的钱,继续妈妈未完成的事,找到那个叫苏景的男人。知道……希望很渺茫。”
故事讲完了,隔间里陷入了一片寂静。窗外传来灰岩镇夜晚特有的、模糊的喧嚣,更衬得室内的安静。
李信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流露出过多的同情。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得不背负的故事。苏己的经历是不幸,但她能在如此环境中挣扎求生,并磨砺出现在的本事,这份坚韧,值得尊重。
“苏景……”李信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将其记下。“我知道了。”
他没有做出任何承诺,比如帮她寻找。但这一句“知道了”,对苏己而言,已经足够。这意味着,她的过去,她的目的,已经被这位新“老板”所接纳和理解。
“谢谢。”苏己轻声说道,心中一块悬着的石头似乎落了地。她选择坦白,是一场赌博。现在看来,她似乎赌对了。
这个叫李信的少年,比她想象的更加……深不可测,也或许,更加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