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毕竟,谁都希望小镇能安安稳稳的,不是吗?早点把‘麻烦’解决掉,对大家都好。”
他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但墨尘却捕捉到了那丝潜台词:他们知道他在找“麻烦”(囚犯),
他们希望“麻烦”被解决,但他们似乎并不愿意,或者不敢,主动提供太多信息。
这是一种置身事外,又带着点催促的微妙态度。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苍老、但带着某种权威感的声音从酒馆深处传来:
“好了,霍克,还有你们几个,别围着墨警官了。让他过来坐坐,喝一杯。”
围着的几人闻言,立刻像是得到了指令般,讪讪地让开了一条路。
墨尘循声望去,只见在酒馆最里面、光线最昏暗的一个角落里,独自坐着一个老人。
他头发花白,梳得一丝不苟,穿着一件虽然旧但很整洁的黑色外套,
手里端着一个玻璃杯,里面是琥珀色的液体。
他看起来年纪很大,脸上布满皱纹,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澈、锐利,正平静地看着墨尘。
霍克对老人似乎颇为敬畏,连忙对墨尘说道:“墨警官,老约翰请您过去呢。”
墨尘意识到,这个老约翰,恐怕是这间酒馆,
甚至可能是这个小镇里,一个颇有地位和影响力的人物。
他点了点头,穿过那些依旧在暗中注视着他的目光,走向那个角落。
他在老约翰对面的长凳上坐下,将左轮手枪小心地靠在腿边,确保随时可以拿到。
“墨警官,新来的?”老约翰缓缓开口,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沉稳,他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他甚至没有看墨尘胸前的身份牌。
墨尘心中一凛,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老约翰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回答,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仿佛在审视一件新奇的物品。
“遗忘小镇……是个好地方。”他呷了一口杯中的酒,慢悠悠地说,“这里很安静,时间过得很慢。
人们……习惯了这种安静。”
他抬起眼皮,目光似乎能穿透墨尘的伪装:“执行官阁下,您肩负着重要的职责。小镇的‘平静’,需要您来维护。”
他刻意用了“执行官”这个称呼,而非“墨警官”,这让墨尘的心脏猛地一跳。
“我知道我在找什么。”墨尘试图掌握一点主动权,“一个‘囚犯’。”
老约翰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笑容,像是怜悯,又像是嘲讽:“囚犯?在这里,谁又不是某种意义上的‘囚犯’呢?”
他环视了一下酒馆里那些麻木的身影,“我们都犯了错,大大小小的错。被放逐到这里,
困在这永恒的黄昏里,重复着看不到尽头的生活,等待着……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救赎,或者审判。”
他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墨尘身上,
语气变得严肃而低沉:“但是,您要找的那个‘特定’的囚犯……他确实存在。
他可能隐藏在这些‘罪人’中间。他破坏了这里脆弱的平衡,带来了……真正的不安。”
“他做了什么?”墨尘追问,感觉似乎触摸到了真相的边缘。
“他提醒了我们,我们是谁,我们为何在此。”老约翰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语,
“他让我们回忆起了……恐惧。
对死亡的恐惧,对永困于此的恐惧。
他动摇了麻木,而麻木,是在这里生存下去的唯一方式。”
墨尘感到一阵寒意。“我该如何找到他?”
“观察,倾听,质疑。”老约翰给出了看似简单,实则无比困难的建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都有自己的罪。那个‘囚犯’的罪,或许就在于他不肯遗忘,不肯安于现状。
但记住,执行官,在这里,指控他人是危险的。
你手中的枪,”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柄左轮,“它只有六发子弹,不是吗?”
墨尘心中巨震!
老约翰怎么会知道他枪里子弹的具体数量?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酒馆老板该知道的事情!
老约翰仿佛看穿了他的震惊,嘴角那丝诡异的笑容加深了:“六发子弹,对应着……某种规则,
不是吗?当枪声响起,当子弹耗尽……或许,
一些事情就会改变。有些人能离开,有些人……将永远留下。”
他喝光了杯中最后一点酒,站起身,拍了拍墨尘的肩膀,动作轻得几乎感觉不到:“祝您好运,执行官。
希望您能找到您想要的‘囚犯’……也希望您,能看清楚,谁才是真正应该被子弹审判的人。
记住,在这里,每个人都希望别人死去,以此来换取自己渺茫的生路。
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说完,老约翰便拄着一根看似普通的手杖,步履稳健地离开了角落,消失在酒馆另一侧的阴影里。
墨尘独自坐在昏暗的角落里,浑身冰凉。
老约翰的话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这里的所有人都是罪犯!
他们被拘禁于此!
他们需要他——执行官,用这柄左轮手枪里的六发子弹,来执行一场血腥的献祭!
只要六发子弹全部射出,剩下的人就可能逃离这个永恒的牢笼!
而所有人都怕死,他们都想成为活下来的那个,所以他们会互相指控,诱导、
欺骗他,让他将子弹射向别人!
所谓的“囚犯”,可能根本不是一个特定的人!或者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囚犯”!
他的任务“找出并杀死囚犯”,
其真正的含义,或许是在这场残酷的生存游戏中,选择六个人作为祭品!
又或者……那个真正的“囚犯”,是唯一一个不该被子弹击中的人?
如果他杀错了呢?
信任?合作?在这里是致命的奢侈品。
每个人都戴着面具,编织着谎言,只为了将死亡的指针引向他人。
他看了一眼酒馆里那些看似麻木的居民,此刻,他们的眼神在墨尘看来,不再空洞,
而是充满了算计、恐惧和隐藏至深的恶意。
那个打水的妇人,那个蹲着的铁匠,那些追逐野狗的孩子……他们都在演戏,都在等待着他扣动扳机。
墨尘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沉重。
他握紧了腿边的左轮,这把枪此刻重若千钧。
它不再是工具,而是决定生死的权杖,也是将他拖入无尽罪恶深渊的诱饵。
他站起身,在无数道隐晦目光的注视下,再次走出酒馆。
外面的黄昏依旧,但小镇在他眼中已彻底改变。
这里不再仅仅是一个任务场景,而是一个血腥的角斗场,一个人性的试炼场。
他该向谁射出第一枪?是根据漏洞百出的指控?
还是依靠自己那在谎言中艰难维持的判断?
游戏的真正规则,此刻才赤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
而他,手握六发子弹,立于这场残酷盛宴的中心。
猎手?他或许才是被所有“囚犯”围猎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