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调度中心后方，由一节废弃的磁悬浮列车车厢改造的“老诊所”里，弥漫着消毒水、血腥味和某种草药混合的怪异气味。
李医生是个沉默寡言、戴着厚厚眼镜片的中年人，手法却出奇地熟练且高效。
他检查了“堡垒”的伤口，清理了溃烂发炎的部分，重新缝合，并注射了强效的广谱抗生素。
“伤口感染很严重，但没伤及主要内脏。算你们运气好。”李医生一边擦拭着器械，一边毫无感情地说道，“他的体质异于常人，恢复力很强。静养，补充营养，避免剧烈活动。费用，‘老爹’已经记下了。”
“堡垒”躺在简陋的手术台上，因麻药而沉沉睡去，脸色虽然苍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
众人悬着的心暂时放下了一些。
刀疤男——现在知道他的名字就叫“疤脸”——将他们安置在诊所旁边一个闲置的储藏室里。
空间狭小，堆满了废弃的医疗器材和蒙尘的箱子，但总算有了个能遮风挡雨、相对安全的临时据点。
“这里是‘锈带’，”疤脸离开前，瓮声瓮气地警告，“规矩就两条：一，别动‘老爹’的东西；二，别惹‘暗水’的人。其他地方，你们拳头硬就是道理。食物和水，自己想办法。”他指了指回收站深处那些在废料中忙碌的身影，“可以拿东西换，也可以……自己去‘找’。”
生存的压力并未因暂时的容身而减轻。
老疤瘌和“幽影”很快行动起来，利用手头仅有的一点资源和从地下带出来的小玩意儿，尝试与当地的拾荒者进行以物易物，换取必要的食物、净水以及信息。
“枢机”则通过非法接入的一个微弱信号节点，谨慎地扫描着这片区域的公开网络碎片，试图拼凑出“锈带”乃至整个地面世界的现状，同时警惕着任何可能指向EVE或“心猿”的追踪信号。
江烁和顾星澜负责照顾“堡垒”，并尝试从李医生口中套取一些信息。
但李医生口风极紧，除了必要的医疗交代，几乎一言不发。
直到傍晚，老疤瘌带回了一些压缩食品和几瓶浑浊的过滤水，同时也带来了一个消息。
“打听清楚了，”他压低声音，“‘暗水’是这片区域，甚至可能是整个‘锈带’工业区最大的地下组织之一。他们主要控制着废弃管网深处的净水提炼、储存和分配，还有地下黑市的很大一部分份额。势力很大，手段也狠。”
“净水？”顾星澜有些不解。在EVE控制的城市核心区，水资源是统一配给的基础物资。
“丫头，你以为这里是哪儿？”老疤瘌叹了口气，“EVE早就放弃这片区域了。地表水被污染，地下水系复杂且很多地方有辐射或化学污染。能安全饮用的净水，在这里比能源块还硬通货。‘暗水’就是靠着控制了几个关键的深层净水点起家的。”
江烁若有所思：“‘老爹’让我们小心‘暗水’……是因为我们炸了监控塔，可能会打破这里的平衡，引来‘暗水’的注意？”
“可能不止，” “幽影”如同阴影般悄无声息地回到储藏室，接口道，“我听到一些零碎的消息。‘暗水’最近似乎在扩张地盘，和‘老爹’这样靠控制回收站和零件拆解生存的势力，摩擦不小。EVE最近的频繁活动，可能也让他们感到了压力。”
就在这时，“枢机”的屏幕闪烁了几下，发出轻微的提示音。它一直在尝试分析从“锈带”零散网络中抓取的数据碎片。
“检测到异常信息流，”“枢机”的电子音带着一丝凝重，“非标准加密协议，源地址模糊，但内容多次提及‘异常个体’、‘情绪扰动’、‘回收’等关键词。信息流指向的潜在坐标……与我们当前所在区域有高度重合。”
众人心中一凛。“心猿”？还是EVE？
“能追踪具体来源吗？”江烁立刻问道。
“正在尝试，但信号受到强烈干扰，像是……被某种东西吸收了。” “枢机”的轮子轻微转动了一下，“干扰模式分析中……与已知的EVE基站或‘心猿’的精神污染波形均不匹配。更接近……某种环境背景噪音，但被放大了。”
环境背景噪音？被放大？
江烁忽然想起穿过废料堆时，偶尔能听到的一种极其低沉的、几乎感觉不到的嗡鸣，仿佛来自地底深处。他原本以为是大型废弃机械残存的微弱能量场或是地下管道的气流声。
“顾星澜，”他转向女孩，“你能感觉到什么异常吗？不是人的情绪，是……环境里的？”
顾星澜微微一怔，随即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将她那独特的情感感知能力缓缓向外延伸，不再聚焦于周围的拾荒者，而是试图去捕捉空间中那些更微妙、更基础的“存在感”。
几分钟后，她猛地睁开眼睛，脸色有些发白，眼中带着一丝困惑和……不适。
“有……很模糊，很分散，”她努力组织着语言，“不像‘心猿’那样充满侵略性和扭曲的欲望，也不像EVE网络那种冰冷的监视感。它更像是……一种‘低语’，非常非常多的、细微的‘低语’，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背景音。悲伤、愤怒、麻木……还有强烈的‘渴望’？它们……好像是从地下，从那些废弃的金属，甚至从空气里渗透出来的。”
她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了那本厚重的《机械系统概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这本书似乎能给她带来一些安定感。
地下？金属？空气？无处不在的低语？
“枢机”的屏幕突然亮起，显示出一幅初步构建的、粗糙的“锈带”区域能量\/情绪扰动地图。地图上，除了代表EVE监控塔（已失效）和几个疑似拾荒者聚集点的光点外，在广大的废料区下方，尤其是靠近那些深不见底的排水涵洞和废弃工厂地基的地方，弥漫着一片稀薄但范围极广的、呈现暗蓝色的异常区域。而“暗水”控制的几个主要区域，暗蓝色的浓度似乎要更高一些。
“假设顾星澜感知到的‘低语’是一种广义上的‘情绪辐射’或‘信息残留’，”“枢机”分析道，“那么这片土地，这些废弃的工业造物，可能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积累并散逸着难以计数的负面情绪。而‘暗水’……他们控制的水源，或者他们活动的区域，可能与这种‘情绪辐射’产生了某种我们尚未知的相互作用或……共鸣？”
这个推测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寒意。如果连环境和物质都开始“承载”和“散发”情绪，那么这个世界的疯狂，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根深蒂固。
突然，储藏室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粗鲁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思绪。
疤脸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出来！‘暗水’的人来了！‘老爹’要见你们！”
众人对视一眼，心中同时一沉。
麻烦，这么快就找上门了。“暗水”……他们为何而来？是因为监控塔的倒塌，还是察觉到了“观测者”们的“异常”？
江烁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情绪，采撷环的光芒稳定在【冷静-85，警惕-90】。
“走吧，”他沉声道，“去看看这‘暗水’，究竟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