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夷捏着手里的信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岂有此理!我那么相信你,你居然算计我。”他低吼一声,手腕猛地一用力,那张薄薄的信纸瞬间被撕成了碎片,纷纷扬扬落在紫檀木桌面上,像撒了一地的雪。
他这几年虽在王府里待了些时日,可骨子里的少年意气半点没减,尤其是对着李莲花这总爱捉弄人的兄长,更是半点亏都吃不得。
正胸口起伏地喘着气,就见管家面无表情地从袖中又抽出一个信封,轻轻放在他面前,动作流畅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
“王爷,”管家垂着眼帘,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陛下吩咐了,这信他备了一千多封,您撕碎了,我再给您拿一封就是。”
“你——”李相夷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猛地一拍桌子,上好的青花瓷茶杯被震得“哐当”作响,“你到底是我的管家,还是他的管家?!”
他指着管家的鼻子,气得额角青筋直跳。
这管家跟着他也有年头了,怎么如今胳膊肘尽往外拐,处处帮着李莲花说话?
管家却像是没瞧见他的怒气,依旧躬身站着,不紧不慢地回了句:“王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他顿了顿,抬眼扫了一眼桌上的碎纸,补充道:“况且,这靖安王府的俸禄,是从皇宫的内帑里拨下来的。”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您吃的穿的用的,都是陛下给的,我这当管家的,自然得听发俸禄的人的话。
李相夷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指着管家的手都在发抖。
他气鼓鼓地瞪着那封新的信,又看看管家那副“您尽管撕,我还有”的模样,忽然觉得一股气没处撒,竟有些哭笑不得。
“好,好得很!”他咬牙切齿地指着门口,“你出去!现在就出去!”
管家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转身退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顺手带上了门,动作轻得像片羽毛。
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李相夷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看着那封安安静静躺在桌上的信,胸口依旧突突直跳。他伸手想去拿,手指快碰到信封时又猛地缩了回来,像是那信烫手似的。
“一千多封?他还真看得起我!”他低声骂了句,可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这兄长,都当了五年皇帝了,还是这副德性,总爱变着法儿地逗他。
他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没忍住,一把抓起那封信,现在自己该怎么办?
当皇帝要死了,不能出去行侠仗义呀!
可是这确实是当年自己承诺的事情呀!
怪不得当初某个人的脸色那么奇怪,原来早就算计好了。
说要带嫂子出去玩,你倒是高高兴兴的把皇位甩给我,然后带嫂子出去玩。
那我呢?
李相夷觉得李莲花真的是个老狐狸,是千年老狐狸的那种,居然这样算计自己。
可是一想到自己的承诺就蔫了,没办法反驳呀!
坐在椅子上都有些呆呆的,生气都不知道该向谁发脾气?
毕竟李相夷没有迁怒的习惯,而且这些年没受什么波折,一直都是少年心性。
要自己承认自己不守诺言的话,那肯定不行。
可是要守诺言当皇帝,那就太无趣了了。
三天后,一叶扁舟顺着清澈的河水缓缓漂流,船头挂着块褪色的木牌,上书“莲花楼”三个字,在风中轻轻摇晃。(这个莲花楼是法器,不仅可以在陆地上走在,水上浮,可以在天上飞。)
船最终泊在一处僻静的河湾,岸边长满了青绿色的芦苇,风一吹,沙沙作响,像谁在低声哼唱。
船刚停稳,一条毛茸茸的小黄狗就“噌”地一下从船舱里蹿了出来,四条小短腿在跳板上打了个趔趄,随即撒欢似的冲进岸边的草地,追着蝴蝶跑远了,尾巴摇得像朵盛开的小黄花。
孟舒瑶从船舱里走出来,已经换下了繁复的凤袍,穿了件月白色的粗布襦裙,裙摆上还沾着点旅途的尘土,却显得格外轻快。
她伸了个懒腰,仰头看着天上的流云,蓝得像块刚洗过的绸缎,偶尔有几只白鹭从头顶掠过,翅膀划破空气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这里真好啊。”她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满是青草和河水的气息,清新得让人心头发痒,“花花,把琴拿下来。”
李莲花正蹲在船头整理渔具,闻言回头笑了:“想听歌?”
“不是。”孟舒瑶摇了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今天我要跳舞。”
“好。”李莲花应得干脆,找了块平坦的草地,直接盘膝坐下,将琴放在膝上,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
“叮咚——”
清越的琴声像泉水滴落石上,瞬间漫过了河湾。
孟舒瑶随着琴声迈开脚步,没有章法,没有招式,就那么随心而舞。
她的舞姿算不上优美,甚至有些笨拙,手臂的弧度不够圆润,脚步的节奏也和琴声若即若离。
可每个看到的人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从她身上溢出来的快乐。
李莲花的琴声也跟着变得轻快起来,不再是江湖上那些跌宕的调子,也不是宫廷里那些规整的乐章,只是简简单单的音符,跟着孟舒瑶的脚步起伏,像在和她说话。
她跳得快了,琴声就急促些;她停下来笑,琴声就放缓,带着点温柔的戏谑。
河风吹过,芦苇荡里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是几只被惊动的水鸟飞了起来,翅膀掠过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孟舒瑶跳累了,喘着气走到李莲花面前,额头上渗着细汗,脸颊红扑扑的。“不跳了,”她笑着说,“胳膊都酸了。”
李莲花停下拨弦的手,伸手替她擦了擦汗,指尖触到她温热的皮肤,眼底的笑意浓得化不开:“跳得真好。”
“才不好呢,”孟舒瑶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却把脸往他手心凑了凑,“比宫里那些舞姬差远了。”
“她们跳的是舞,你跳的是日子。”
李莲花把琴往旁边一放,伸手将她拉进怀里,“日子嘛,自己觉得好,比什么都强。”
孟舒瑶靠在他肩上,听着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混着河水的流淌声、风吹芦苇的沙沙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狗吠,忽然觉得,这或许就是最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