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越野车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沿着荒废已久的次级公路颠簸前行。车内，气氛凝滞得如同冰封。
微光最后抛出的那些信息，像一枚枚楔子，钉入了林栀思维的缝隙，让她原本就紧绷的神经几乎要发出嗡鸣。她的价值，她的危险，都源于她本身？这远比她最初想象的、只是偶然卷入一场技术争夺要复杂和可怕得多。
她透过布满灰尘的车窗，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模糊而狰狞的山影。止痛针的效果正在慢慢消退，伤处的疼痛如同潮水般重新涌上，与内心的波澜交织在一起。
微光似乎并不在意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只是专注地开车，偶尔在加密频道里接收或发送一些简短的信息，手指在加装的触屏上快速滑动。他的侧脸在仪表盘微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我们快出山区了。”许久，他忽然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前面有个岔口，我会把你放下。沿着那条旧路再走三公里，就能看到那个废弃的货运中转站。地图和注意事项都给你了。”
林栀没有回应，依旧保持着沉默和警惕。
又过了十几分钟，车辆缓缓停在一个几乎被荒草彻底掩盖的路口。微光熄了火，车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只有引擎冷却的轻微噼啪声。
“到了。”他转过身，看向后座的林栀，那双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能看透人心，“车你不能开走，太显眼。后面的路，得靠你自己了。记住，中转站并不绝对安全，‘清洗者’也可能猜到你会尝试利用地下线路，尽快离开。”
林栀拉开车门，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她拿起那个装有补给和通讯器的背包，下了车，站在荒草及膝的路边。
微光也从驾驶座下来，靠在车身上，递给她一个小巧的、类似车钥匙的电子装置。“中转站东侧第三个维修井盖，用这个可以打开。下面的路线图，我已经导入给你的通讯器了。”
林栀接过，看了一眼，默默收好。
“那么，”微光歪了歪头，“交易暂时完成。祝你好运，‘睡神’小姐。希望下次见面，你不是这么狼狈。”他的语气依旧带着那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懒散和调侃。
林栀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破绽，但最终只是吐出两个字：“谢了。”
无论他目的为何，他确实救了她，并提供了关键的帮助。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齐腰深的荒草之中，瘦削而挺直的背影很快被黑暗和杂草吞没。
微光站在原地，目送她消失，脸上的玩世不恭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若有所思的神情。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真是太像了……”摇了摇头，他转身上车，引擎发出一声低吼，越野车调转方向，很快消失在另一条岔路上。
孤独感再次将林栀彻底包裹，但这一次，她心中多了许多纷乱的线索和更沉重的疑虑。
她按照指示，找到了那个废弃的中转站，顺利通过维修井进入了地下管网。那是一个庞大、阴暗、充斥着铁锈和污水气味的世界。她依靠微光提供的路线和与生俱来的方向感，在迷宫般的管道中艰难前行了整整一天，避开了几处疑似有监控或巡逻的区域。
途中，她尝试启动了那个一次性的加密通讯器。信号极其微弱，且只能连接到某个特定的、匿名的中继点。她没有尝试联系微光，只是快速浏览了一下预设的信息频道。里面只有几条关于区域巡逻队调动和警戒级别提升的加密信息，没有更多关于江州城郊安全屋或“雨燕”的消息。霍华德和那个求救信号，仿佛石沉大海。
这让她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重。
历经十几个小时的黑暗穿行，当她从一个偏僻的市政维修井口钻出时，发现自己已经身处江州市远郊的一片工业区边缘。远处，城市璀璨的灯火在天际线上勾勒出熟悉的轮廓。喧嚣的人声、车流声隐约传来，与之前死寂的山林和地下管网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种奇异的不真实感包裹了她。她仿佛从一个充满杀戮和阴谋的血色世界，突然回到了看似正常的文明社会。
但她知道，这正常之下，暗流汹涌。
她在工业区一个无人看管的停车场，找到一辆忘记锁门的老旧电动车，靠着临时接驳线路的简单技术“借”用了它，驶向市区方向。
进入市区后，她丢弃了电动车，混入人流，用微光提供的现金购买了一套最普通的连帽运动衫和鸭舌帽，将显眼的背包塞进一个廉价的购物袋里，尽可能地低调。
她没有立刻前往任何可能的安全点，也没有尝试联系任何人。微光的警告、霍华德的遭遇、以及自身那种如同猎物般的直觉都在告诉她，“清洗者”的触角可能早已深入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
最危险的地方，或许也是最安全的。而她的“废材”人设，在校园那个特定环境里，反而是极佳的伪装。
她选择返回江州大学。
傍晚时分，她如同一个最普通的学生，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跟着人流走进了江州大学的校门。门口的保安昏昏欲睡，对进出学生毫无兴趣。
踏入校园的瞬间，一种更加诡异的割裂感袭来。草坪上还有学生在嬉笑打闹，图书馆灯火通明，远处篮球场传来拍球和欢呼的声音……一切都和她“离开”前似乎一模一样，充满了青春校园应有的活力和……平凡。
但林栀的感官却捕捉到了截然不同的东西。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低频信号干扰，普通人无法察觉，却让她后颈的汗毛微微立起。几个主要路口和建筑入口处，新安装的监控摄像头角度刁钻，型号似乎也比常见的校园安防设备更先进。她甚至注意到，有两个穿着像是校工服装的人，正推着一辆设备车在检修路灯，但他们的动作过于标准利落，眼神扫视周围环境时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警惕。
校园网络……她不动声色地拿出那个屏幕碎裂的战术平板，伪装成老旧电子书阅读器，尝试接入校园公共wi-Fi。连接过程比记忆中缓慢了一些，并且需要经过一个额外的、看似是安全升级的验证页面。她敏锐地察觉到，有隐藏的探测脚本正在尝试扫描接入设备的硬件信息和后台进程。
她立刻终止了连接，切换到极低功耗的监听模式。
果然，校园的无线信号环境中，混杂着数个强度不高、但加密方式异常复杂、绝非校方应有的隐藏信号源。它们如同无形的触手，悄然潜伏在正常的网络流量之下，监听、分析、寻找着特定的目标。
“清洗者”……或者与他们有关的势力，已经渗透进来了。他们的搜查并未因为她的逃离而停止，反而以一种更加隐蔽、更具渗透性的方式在校园内展开。
她压低了帽檐，将存在感降至最低，沿着人少的小径，朝着自己那栋老旧宿舍楼走去。
宿舍楼大厅一如既往的昏暗安静，管理员阿姨的房间传来电视节目的声音。她快步走上楼梯，回到自己那间位于走廊尽头的单人宿舍。
门锁没有破坏的痕迹。她用钥匙打开门，闪身进入，立刻反锁。
房间里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乱扔的衣物，桌上吃剩的半包零食，床上揉成一团的被子……一切都维持着她那个“颓废废材”的人设。但她敏锐地注意到，书桌上那本摊开的《高等数学》教材，页角折叠的痕迹和她记忆中有细微的差别。床头柜的抽屉，关闭的严实程度也略有不同。
有人进来过。而且是非常专业的人，极力掩饰了痕迹，但逃不过她的眼睛。
他们搜查了她的房间。是在找线索？还是想确认她是否真的只是一个无用的“废材”？
林栀放下购物袋，没有开灯， silently站在房间中央，感受着这看似熟悉的空间里弥漫着的、无形的监视感和威胁感。
她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一条极细的缝隙，向外望去。楼下的小路空无一人，对面宿舍楼的窗户大多亮着灯，一切如常。但她的目光很快锁定在了斜对面楼顶的一个阴影处——那里，有一个极其微弱的红色光点，每隔十几秒规律地闪烁一下。那不是一个正常的指示灯，而是某种低可视度监控设备的信号灯。
她轻轻拉上窗帘，退回房间阴影里。
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严峻。校园已经不再是她记忆中可以暂时藏身的避风港，而是变成了一个覆盖着温情面纱的狩猎场。
她需要信息，需要了解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需要知道还有谁是可以信任的。
她想到了顾言。那个热血、直率、将电竞社视为一切的社长。他是少数几个在她“废材”外表下，依旧会因为她偶尔流露的游戏天赋而试图接近她的人。更重要的是，电竞社拥有独立的、性能不错的网络设备。
谨慎起见，她没有使用任何电子设备联系他。而是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电竞社招新宣传单，背面有一个手写的社团活动室房间号。
她需要找一个绝对自然、不会引起任何怀疑的理由，去“偶然”碰到他。
就在这时，她的战术平板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那是她设定的、对校园隐藏监控信号特定模式变化的预警。
她立刻将其静音，屏息凝神。
几秒钟后，宿舍走廊外，传来了极其轻微、却绝非学生日常脚步的脚步声。脚步声在她门外停顿了片刻。
林栀的心跳陡然加速，身体瞬间进入临战状态，悄无声息地滑到门后，振动匕首无声地弹出利刃。
门外的人没有尝试开门，也没有任何其他动作。停顿了大约十秒后，脚步声再次响起，不紧不慢地朝着走廊另一端走去，逐渐消失。
仿佛只是一个路过的巡查者。
但林栀知道，那不是。
暗流，已然淹没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而她这条被迫归来的鱼，必须在这浑浊的水中，小心翼翼地辨别方向，寻找同伴，同时避开那些隐藏的猎食者。
她看了一眼那张电竞社的宣传单，眼中闪过一丝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