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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子听得入神,手指神经质地掐捻着空气,仿佛在拨动一架无形的算盘,嘴唇无声地快速翕动,吐出一个个冰冷、精确的要求:

“高度……速度……提前量……风偏……”

每一个音节都像冰珠砸在冻土上。

“好!”

江岳霍然起身,带起一股凛冽的风,

“柱子,跟我走!抄上测距仪,按和尚画的符,咱们上秃鹫岭!”

秃鹫岭,寒风如刀,枯草覆着惨白的霜甲,瑟缩匍匐。

江岳、柱子、魏和尚、段鹏几人如同嵌入岩石的雕塑,死死钉在冰冷的石砬子后面。

望远镜的镜片紧贴着冻得发麻的眼眶,目光如钩,锁死东南方大孤镇上空那片铅灰色的死亡幕布。

从晨光熹微到日头当头,时间被冻成了冰坨子。

手脚早已失去知觉,血液似乎凝固。

就在失望之际——

一阵沉闷、压抑的嗡嗡声,碾碎了寂静!

如同地狱深处传来的丧钟,由远及近,带着催魂夺魄的重量,狠狠压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来了!”

段鹏的嘶吼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血沫。

三个黑点,像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从大孤镇方向懒洋洋地爬来。

高度果然如段鹏所料,嚣张地压着山头!

机翼下那刺眼的膏药旗,在惨淡的冬日下,像一块块溃烂的疮疤。

它们掠过尚在冒烟的大孤镇废墟,傲慢地拉高机身,然后,像演练过千百遍的死神舞蹈,机头一偏,划出一道致命的弧线, 不偏不倚,直扑秃鹫岭!

柱子的眼珠,瞬间化作了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

死死咬住领航的那架轰炸机,瞳孔里映着飞速变幻的刻度、角度、轨迹! 嘴唇无声地开合,每一次翕动都仿佛在压缩着空气,凝聚着毁灭的力量。

望远镜的十字线,紧紧绞住了那钢铁巨兽的头颅!

“操他姥姥……近得能闻着航空燃油味了……”

魏和尚从牙缝里挤出诅咒,拳头攥得指节爆响,青筋毕露。

钢铁的巨鸟呼啸而过,震耳欲聋的噪音在山谷间反复冲撞, 最终化为天边三个渺小的黑点,消失在山峦之后。

直到最后一丝噪音被寒风吞噬, 江岳才缓缓放下望远镜,冰冷的目光转向柱子。

柱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

紧盯着飞机消失的方向,亮得如同淬火后的寒刃, 里面燃烧着的,是猎人终于将致命准星套住猎物心脏时,那种极致冷静、极致专注的火焰!

他转向江岳,头颅极其缓慢、极其沉重地向下一点!

这一点头,重若千钧!

“就是这里!”

江岳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个字都像浸透了寒冰与杀意!

“机会只有一次!三门炮!全他妈给我拉上这秃鹫岭!”

“柱子!”

江岳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最后烙在柱子身上,

“炮,我来解决!炮阵地的伪装、射界的清理、炮位的加固——你给老子钉死!计算准确!老子要的不是把握,是万!无!一!失!”

柱子没有说话。

只是再次,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那点头的力度,仿佛要将脚下的山岩踏碎!

他蹲下身,抓起一把冻得硬如铁砂的泥土,在掌心狠狠碾磨, 随即抬头,目光如鹰隼般刺向飞机消失的苍穹,锐利得能割开铅云!

这片名为秃鹫岭的绝地,注定要用钢铁与血肉,为天空的归属写下血淋淋的判决书!

寒风掠过山岗,卷动枯草,呜咽声里,已隐隐传来地狱的号角……

秃鹫岭北坡,石砬子后。

寒风刮过,像无数把冰刀在脸上凌迟。

魏和尚带着几个精悍的战士,正用冻得紫红、几乎失去知觉的双手,抡着铁镐,疯狂地刨挖着比生铁还硬的冻土层!

每一次镐头砸下,都溅起坚硬的碎冰,火星四射!

给炮位挖坑,简直是在啃噬山神的骨头!

柱子则像个入定的石匠,工兵铲叮当作响,精准地修削着嶙峋的岩石, 为即将到来的死神寻找最稳固的摇篮。

嘴里反复念叨着只有他自己才懂的角度和射界数字,如同某种献祭的咒文。

“他娘的!这鬼地方,刨一尺深的坑,能累死三头牛!”

魏和尚喘着粗气,白雾刚出口就被狂风撕碎。

江岳矗立高处,鹰隼般的目光一遍遍刮过这片即将染血的猎场。

炮位、隐蔽所、电话线的幽灵路径,早已在他脑中烙印了千百遍。

他抬眼望天,灰蒙蒙的,正是死神惯常出巡的时辰。

“撤!”

江岳突然低喝,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破寒风!

“和尚!带你的人,退进后面林子!立刻!”

魏和尚一愣,镐头停在半空:

“大队长?这坑……还没刨出个囫囵样呢……”

“执行命令!”

江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斩断钢铁的决绝!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射出的光,让魏和尚所有疑问都冻在了喉咙里。

“一小时后!柱子带炮组再上来!快!滚!”

魏和尚再不敢多言,猛地一挥手:

“撤!都给老子撤下去!柱子哥,走,去林子里避避这鬼风!”

柱子沉默地点头,最后一眼,目光像探针般扫过那三个选定的炮位, 将工兵铲狠狠插回腰间,身影迅速融入魏和尚一行人,消失在密不透风的松林暗影中。

秃鹫岭上,瞬间死寂。

只剩下寒风在空旷的石砬间凄厉地尖啸, 枯草无助地簌簌发抖。

江岳独自一人, 站在空荡、冰冷的炮位旁。

确认四周再无一丝活物的气息后,他眼神骤然凝聚,锐利得刺穿虚空!

一门沉重、线条冷硬的八八式高射炮,如同从冻土中生长出来, 森然盘踞在第一个炮位!

无声!

无息!

另外两门同样狰狞的钢铁巨兽,也已鬼魅般就位!

乌黑的炮管,斜指灰暗压抑的天穹,散发着令人骨髓冻结的死亡气息。

炮位的位置,分毫不差!

沉重的炮轮压进冻土,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呻吟,随即被更猛烈的风声吞噬。

江岳闪电般检查了一遍, 炮身稳固如生根,炮口指向那片死神必将掠过的空域。

他深吸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身影一闪,也如鬼魅般没入松林的阴影。

一个小时后。

柱子带着他亲手挑选的炮组精锐,加上魏和尚、段鹏等十来个得力干将,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潜回了北坡炮位。

当那三门庞然、冰冷、散发着地狱气息的钢铁巨兽,赫然出现在预定位置时——

饶是柱子那磐石般的心性,瞳孔也骤然收缩成针尖!

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滚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抽气!

“额滴个亲娘嘞……”

魏和尚的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蹦出来!

他梦游般绕着最近那门炮转了一圈,粗糙、沾满泥污的大手,颤抖着抚上冰寒刺骨的炮身, 那触感真实得令人心胆俱寒!

“大……大队长他……他这是……请了山神爷帮忙搬上来的?!”

声音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撼和无法理解的恐惧。

“干活!!!”

柱子猛地低吼出声,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近乎痉挛的激动!

他像扑向猎物的豹子,瞬间冲到离他最近的那门炮旁:

“都他妈愣着等啥呢?!各就各位!加固!清障!快!快!快!!”

他急促地命令着,目光扫过那异常稳固的炮架,

“炮架得……真他娘的……见鬼了!省了咱们半天事!”

巨大的、混杂着狂喜、惊骇和深入骨髓疑问的冲击波,瞬间攫住了每一个人!

没人再去想“炮是怎么来的”——这超出理解范畴的钢铁现实,本身就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战士们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 抡起铁镐、铁锹,发疯似的加固炮位周围的冻土和岩石,用尽全身力气砍伐着前方任何一丝可能阻挡死神的枝桠!

柱子亲自扑在沉重的炮架上, 指挥着用粗壮的圆木和所有能找到的石块,如同给猛兽套上枷锁, 死死卡住基座,顶牢炮架,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劲!

段鹏则带人,像无声的鼬鼠, 背负着沉重的线圈,敏捷地顺着陡峭的山沟和茂密的林线,铺设着至关重要的野战电话线。

那黑色的线路,如同一条条毒蛇, 蜿蜒着钻向秃鹫岭的制高点—— 那块光秃秃、却能将死亡尽收眼底的岩石平台。

他们沉默地忙碌着,汗水混着寒气浸透棉衣。

然而,每一次触碰那冰冷异常的炮身,每一次看到那完美诡异的炮位,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便顺着脊梁骨爬上后脑勺。

秃鹫岭的风,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祥的呜咽。